第25章 第 25 章

那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男孩,穿一身不合身的衣裳,衣摆裤脚洗得发白,细瘦伶仃,眼眸乌黑,怯生生地望着几人。

见徐凌等人看过来,他赶忙低下头,不敢与人对视,徐凌也再看不到他的表情面容。

余母敲打道:“宝珠还没怀上,看到这个孩子难免介怀,放这么一个孩子天天在宝珠眼皮子底下转悠,是不是不太好?”

郑泽愣了一瞬,回头看男孩一眼,顿悟。

但他迟疑许久,佯装不懂问道:“您这是……”

余母当即挂脸,不悦道:“姑爷,你和宝珠还年轻,孩子还能再有的。”

男孩倏然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郑泽,祈求般摇摇头。

徐凌看明白了余母的意思,这是想去子留父。

“娘,此乃故人之子,发妻去得早,生父生母亦是早亡,阿狗是她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我实在是……”

余母冷笑一声,那张高颧骨的菱形脸显得愈发刻薄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你发妻如何好?这么好你干脆收拾包袱滚去找她。这婚事我们与你结得,也退得,你若不想在余家呆着,有的人想做余家的倒插门。”

这话说得太重,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母唱了红脸,余父接过来继续唱白脸:“听人说你在衙门的官事做的不错,往上升再有个三五年就行,但若是使点关系,打点一二,也就是今年的事。”

一边是已故发妻之子,另一边娇妻仕途。

身后,郑阿狗眼睛湿漉漉的,听这些人把自己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看到父亲脸上的犹豫,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

他说:“爹,原先我们住着的地方,隔壁王老头铺子里收学徒,我可以去那里。”

“不行!”余父不悦,“你可要想清楚,你升职的关键时期,传出去让人家知道,你职位要还是不要?”

郑阿狗恍若未闻,只殷切地看着郑泽。

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郑阿狗被送走就是早晚的事。徐凌想要帮他说两句话,张开嘴却发现没有声音。

余父余母面色僵冷地死死盯着郑泽。

郑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许久,他神色痛苦道:“我把这孩子交给宝珠,宝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阿狗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眼前不断浮现自己小时候,两人相处的场景。

在他小的时候,郑泽放衙回家总会把他举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指着远处告诉他:“小阿狗快快长大,等你长大爹爹就送你去上私塾,去读书,去写策论。”

郑泽大字不识,所以对给孩子读书这件事很有执念。

小小的郑阿狗扬起稚嫩的嗓音,有样学样地稚声道:“阿狗会好好读书,以后做大官,赚大钱,接阿爹去京都,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

郑泽呵笑道:“你还知道山珍海味。”

阿狗抱着郑泽的头,说:“阿娘教我的。”

思绪被触动,郑泽想起发妻,禁不住眼眶湿润。

“你要记住你阿娘,只要你记得她,我记得她,她就还存在这世上,陪伴着我们。”

他回头,笑道:“记住,不要遗忘。”

阿狗重重点头。

而此刻,郑阿狗看着郑泽,眼里有千言万语无法道出,梗在喉头,痛极。

他想问,你忘记阿娘了吗?

他甚至可以不要读书,也可以原谅父亲的功利,他可以原谅一切。

而现在,他竟然要自己去死。

他张了张唇,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只有两个字的口型,却字字泣血。

他说:“遗忘。”

郑泽却像是被刺痛一般,别开眼,不愿再看。

除了遗忘,他还教会了郑阿狗第二个词。

逃避。

他在逃避。

男人总是这样,遇到问题就甩在女人头上,这样便可以不用做坏人,还能尽揽其中好处,将既要又要做得彻底。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帝王若有什么不想做的事,就推在女人头上,想要除掉的功臣需要借女人的手行事,想要发起的战争需要女人来做借口。两个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你唱罢我登场,唱了几千年。

从来都是这样,可笑现在就连郑泽这微不足道的小官也变成其中一个,大抵男人做了官都会如此。

有了郑泽的态度,几人将目光又放在徐凌身上,想看他如何解决这件事。

如果是徐凌,自然不会为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只可惜真正的余宝珠不愿。

她是真爱郑泽。

爱到想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所以必不可能容下郑阿狗。

似女非女的声音从徐凌肚子里传出,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讶异。

余宝珠笑着说:“家里屋子就这几间,杂屋已经拿来放我的衣裳了,实在没地方给这孩子住,要不就让这孩子和我们两个人住吧。”

郑泽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余宝珠居然真有这么好心大度,除了吃惊,他眼底还有感动,没想到他这么有福气,娶到了戏里才有的小姐,家境殷实能帮到他,还是如此的宽容大度,太难得了。

然而余宝珠哪有那么好心。

她把衣柜里的衣裳抱出来,生生把郑阿狗塞了进去。

她扶着衣柜门,笑盈盈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屋子了,记着,别跑出去乱说,不然你就是不孝,明白吗?”

衣柜门在阿狗的视线中缓慢合上,咔哒一声,有人在外面上了锁。

阿狗的瞳孔陷入了一片漆黑。

有时,会有人打开这扇柜子,给他送两个馒头进来。长时间处于黑暗中,让郑阿狗的眼睛逐渐开始畏光,他流着眼泪,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他好像回春了一般,穿上了崭新的衣裳,写满了意气风发。

郑泽愧疚且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又给他放了一碗水在衣柜角落,就好像是真的在给狗喂食一般。

有时,余宝珠不在时,他也会多停留一会,看看自己的儿子,含泪道:“阿爹对不住你,你别怪阿爹,要怪就怪余宝珠,性情顽劣,容不下你我父子二人。”

他又说:“我现在很得知府大人的信任,要不了多久就会升迁,到时候我一定接你出来。”

他最后一次看到郑泽,看到他腰间的挂牌换了,但上面换成了什么字,他不认识。

他没有读过书。

在那之后,他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他再也看不到东西了。

只会双眼无神地盯着某一个地方看。

他的手不断在衣柜内壁摸索着,用指尖在上面刻着。指尖早已磨出了血,又结痂,反复破坏又愈合,导致他的手比同龄人短些。

他摸着前面的正字,在旁边重新画了一横。

整整一面木柜,上面都是他流逝的岁月。

写到后面,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过了几时,只是习惯性地写一笔。

阿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正’字,阿娘总用它来计数。”

她握着阿狗的手,提着笔,在地上写道:“横、竖、横、竖、横。”

她笑着说:“你看,很简单,这样就写好了。”

阿狗懵懂地抬头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阿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思忖许久,道:“正直,公正的意思。”

阿狗完全听不懂正直,公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偏袒任何人,不偏不倚,做事问心无愧的意思。”

她微微笑道:“就像你阿爹一样。”

徐凌的时间线飞速闪动着。

三年,五年,直到过去了将近十年。

那扇衣柜在他眼中从未被人打开过,只有郑泽会在他不在的时候,放些东西进去。

他当然想要放郑阿狗出来,然而背后之人不允许。

他就是要让徐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清楚的知道,恐怕郑阿狗死的那日,幻境会结束,而他也一定会死。

这是必死之局。

背后之人根本就没想改变过去,也没想过让入侵者安然离去。

而到此刻,本应该恐惧的他,居然下意识的庆幸进来的不是池鱼娩。

*

巷子外,鱼娩焦躁地走来走去,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子时。

手腕处的合欢蛊依旧存在。

徐凌居然还没死!

鱼娩简直想把他从巷子里拽出来,看看这狗日的徐凌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去死!

她低声道:“要死就赶紧去死啊……”

再不死,她就要死了。

识海里还有最后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徐凌如果再不死,合欢蛊如果再不灭,子时一过,先死的会是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不确定自己算时间是不是准的,如果真正的时间比她心里计算的要快呢?

哪怕就快一毫。

她不敢赌。

心脏跳动不停。

她开始神经质地啃咬自己的手指甲。

脑海里面塞满了如果徐凌没死,自己死去的样子。

要么就是自己先因为存活时间不够而死,徐凌后一秒死在梦魇里。

亏死了。

横看竖看都是徐凌赶紧去死来的好一些。

还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鱼娩的脚步忽然停下来。

她扯起嘴角,嗤笑一声。

她就知道,徐凌这人,天生就克她。

胸前,挂着的银锁泛起银光,将少女的眼睛映成通透的琥珀色。

她反手覆盖在银锁上,紧接着,手腕处燃烧起眩目的火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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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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