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沐浴吗?我叫人送水来。”
司徒止闻声,顿觉浑身乏累。媳妇去繁琐,又勒又重,亏得男子成婚不必戴那压人的凤冠,仅用红绸发带。他噘着嘴抱怨:“累得很,想沐浴,又不想动弹。”
贺临温声道:“你脸上还敷着妆,便是不沐浴,净面总是要的。”
司徒止这才想起樊秋儿往他脸上扑了厚厚几层脂粉,当即嗷一声,双臂大张着瘫倒在榻上:“还有这茬呢,算了,也别光净面,干脆全身都洗了吧。”
贺临颔首应好,起身开门吩咐人送水。不多时,外间便抬来一桶冒着热气的温水,桶沿挂着素色帕子,旁侧小篮里盛着新鲜花瓣与澡豆。他又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叠得整齐的亵衣亵裤,递到司徒止面前:“你我身量相差不多,这套新做的亵衣你该能穿,沐浴后换上吧。”
司徒止接过衣物,转身去了外间。贺临则拿起榻上的白帕,挂到床尾的架子上,而后静静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司徒止沐浴完,身上松松垮垮穿着贺临的亵衣,一手拿着布巾擦着湿发,脚步轻快地走进里间。
贺临望着他卸去脂粉的模样——眉眼干净爽朗,没有半分刻意妆点的妩媚,反倒透着股清风霁月般的坦荡正气,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掩去眸底的晦涩,起身又让人添了一桶热水。待自己沐浴完毕,小厮撤走浴桶后,贺临关上里间的门,走到衣柜前道:“你睡榻上吧,我睡地上就好。”
司徒止却两步上前,按住他正要拿被褥的手:“你臂上还有伤,哪能睡地上受寒?”
“那……”贺临语顿。
“诶,我也不想睡地上,地面太硬,我惯爱软榻。”司徒止笑着打断他,“再说了,你我都不好男风,本就能当兄弟相处。兄弟同睡一榻,有何不可?你这床这般宽敞,便是睡三个人也够了!”
贺临不再忸怩,合上衣柜门:“听你的。”
烛火吹灭后,两人各盖一床被子,并排躺在榻上,却都睁着眼,毫无睡意。屋内静得只余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司徒止觉出几分尴尬,侧过身枕着右脸,看向身侧的贺临:“欸,你困吗?”
贺临偏过头,望着他眼底亮晶晶的光:“还好。”
“今夜你喝酒了?”
“喝了些,不多。”贺临声音轻了些,“夫人不许我多露面,与你拜完堂,陪要客喝了几杯,便回房了。”
“为何不许你露面?今夜该是众人第一次见你吧?”
“也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贺临语气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夫人总想着把我藏起来。”
司徒止皱起眉,满心不解:“既如此,她为何非要替你办这婚事?草率得如同儿戏不说,还逼你娶男子,她难道不知你不好男风吗?”
“你想知道缘由?”
“不能说吗?”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这事太过荒唐,怕你听了会觉得我在胡诌。”
司徒止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贺临胸口的被子:“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是爱乱嚼舌根的人。你若愿意说实话,我便信你。”
贺临的目光落在帐顶,声音缓缓响起:“我父亲久病于榻,药石罔效,夫人不知听来何处的风,说要试试冲喜,可我大哥贺容早已娶妻,纳妾是不办喜宴的,家中二子,唯我尚未婚配。”
“那为何要给你娶男妻?”
“大哥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若我娶妻,日后再诞下男孩,峰主之位......”贺临顿声,捏着被沿的手指握紧,缓了片刻,继续道,“夫人又担心与我婚配之人不好掌控,便让身边的张嬷寻了一个没有家族根基,没有灵力修为的凡人,了我此生。”
“这……她是你亲娘吗?怎会这般厚此薄彼!”司徒止惊得瞪大了眼。
“不是。我亲娘在我出生不久后,就过世了。”
“你是妾室所出,所以峰主夫人才容不下你?这气量也太小了吧!”
“我娘不是妾。”贺临蓦地转头看向司徒止,语气严肃起来。
“那……你娘是原配正室,现任峰主夫人是继室?”
“也不是。”贺临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不愿再提,“长辈之事,我们后辈不便妄议,抱歉了。”
司徒止也觉自己追问得有些过了,连忙道:“是我唐突了,见谅。”他话锋一转,又想起一事,“既然峰主夫人不喜欢你,你臂上的伤,难道与她有关?”
贺临沉默着,轻轻“嗯”了一声。
司徒止见他不愿多提,便知那是段不愿回首的痛苦回忆,当即不再追问,转而聊起别的:“你几岁开始筑灵核修行的?怎么都十七岁了,灵力还这么薄弱,我灼罪峰随便一个小修,怕是都能打赢你……呃,抱歉,我失言了。”
“我十岁筑灵核,起初还算顺利,灵核很快便筑成了。可后来修炼,却总不得法门,稍稍强求,便有走火入魔的之险。夫人说,许是我资质不佳。”
“你师尊呢?他也不能帮你找出问题所在吗?”
“我没有师尊。”
“啊?那你是怎么修炼的?”
“夫人让长老给了我几册本门功法,让我自己参悟着练。”
司徒止简直不敢相信,便是灼罪峰刚入门的小修,都能拜入某位师尊门下,得到悉心教导。可贺临身为藏贞峰二少主,竟连个引路的师尊都没有,这般敷衍,实在闻所未闻。
“诶,那你就没想过自寻生路?为何非要困在这藏贞峰?”
“不是我不想走,只是你看不见,藏贞峰布了结界,我出不去。”
原来如此,司徒止心中冷笑,藏贞峰最擅长结阵御守,如今竟也用来对付自家人,着实可笑。他忽然想起监守朱家的结界,问道:“你能看到虎啸镇上的结界吗?”
“能,有两重。”
“那你能解开吗?”
“抱歉,我修为不够,解不开。”
“若想解开结界,我该怎么做?”
“这事,恐怕还得求夫人允准。”
“明日能解吗?”
贺临思索半晌,道:“明早你与我一同去给夫人奉茶,表明你满意这桩婚事,夫人若信了,或许会撤了结界。”
“何时去?”
“卯时三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该是亥时五刻了。”
“呀!那只剩三个时辰了!快睡快睡,不然明日误了事,我可就失信于人了!”司徒止说着,连忙转回身躺平,快速地缩进了被子里。
贺临转头看了一眼左侧已然阖眼的司徒止,只轻声道了句:“好睡。”
司徒止呼吸很快便平稳下来,似是已然入眠。
可贺临却毫无睡意,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辈子,从没有人像今夜这般,与他说过这么多话。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在藏贞峰的这些年,活得谨小慎微,连园中的野草都不如——野草尚能随四时荣枯,而他贺临,不过是一汪死水,日复一日地困在原地,慢慢发烂,慢慢发臭。在司徒止这般纯粹爽直的人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愈发像只瑟缩在阴暗里的蠕虫,渺小,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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