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少有雨,一下便是连绵几日,入夜,城西村户均点亮灯,水汽潮湿雨落过个不停,只隔着雨幕见家家户户烛光闪烁。
一男子一身破烂蓑衣,步履匆忙推开房门,怀中鼓鼓囊囊一片,随着走动叮当作响。
吱嘎——
“当家的,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女子走出来这般问道,上前去搀扶,却被男人闪身躲过。
暗中男人面庞瞧不真切,只见得一双三角眼悠悠看过来,举手投足感觉坡不好惹。
那村妇倒也不怕,推搡了一把,“整日早出晚归也没见拿点银子回来,饭在锅里热着,自己滚去吃。”
踏踏——
踏踏——
男人刚想开口说什么,便听远处马蹄声传来,他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声音?”村妇嘟嘟囔囔一声,没将此事放心上,刚走两步便见男人又要加快脚步进屋,作凶恶状拉着,“让你去吃饭,你要干嘛去!”
男人不语,一把将女人推走,那村妇急了,斗笠被扬起摔在一边,“你说啊你要干嘛去!”
“臭婆娘,给我让开!”
粗哑声音被雨幕掩盖后只听得大半,村妇瞳孔一缩,下意识放手。
哗——
一道闪电劈过亮如白昼,她愣愣后退,瞳孔中映出一张极为凶恶的面庞。
耳边马踏声愈来愈近,男人一望来处,果然见一条又火把汇成的长龙朝此处奔来。
大理寺近日来查遍了整个京都,终于也是查到了这一处远郊村户。
为首那人一身玄衣身材高大,不消明说其剑所指向便是此处。
“你……你……”村妇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他,双腿打着颤后退,衣摆被泥地沾湿差点摔倒在地。
身后追兵将至,男人眼中凶戾之色一闪而过,他大步上前,不顾村妇惊惧之色,一个手刀劈下,女人软软地倒在了地里。
行动间怀中金银珠宝散落一地,他却看也不看,将那村妇抱起,进屋,关门。
片刻后,房中烛光熄灭,大雨将脚印冲散,钟宴齐走到了屋子前。
“大人,张肆就住在这。”李平跟在钟宴齐身后,“无儿无女,五年前成亲,娶的是城西屠户的女儿。”
男人一身黑色锦袍,肩头盔甲精致华丽,他默不作声眉宇沉静,身后大理寺的弟兄均以蓄势待发。
李平投了个询问眼神,钟宴齐敛眉,手底下人心领神会。
砰一声巨响,李平一脚将松垮木门踹开,身后人鱼贯而入冲进内室。
“大理寺办案!张肆……”
咻——
一道寒光闪过直冲李平身后,暗中潮湿水汽都似被划开一道裂口,空中一条粗壮黑影开门那一刻便扑向钟宴齐。
众人大骇,李平转身不及,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砰一声巨响。
男人左腿抬腿,转胯,踢出、收腿,右腿站定未动,整套动作优雅至极,衣摆都好似没有动一下。
持刀的村汉哐哐砸出去几米远,那锋利柴刀飞起后落插在床边。
众人目瞪口呆,呆滞转向回头望向钟宴齐。
是了,几月没回京使得这前副统领的名号都没往日响亮。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去军营里练过的活阎王。
张肆哎呦哎呦声打破了尴尬氛围,钟宴齐挑了挑眉,“看我作甚,还不抓人?”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
待一炳烛靠近,端详之下才见这人体格健壮,胡子拉碴,三角眼显得有几分凶煞,可逮捕时的模样神态自若,便知晓是个性子沉稳的狠角色。
“张肆?”钟宴齐沉沉唤了一声。
村汉挑衅抬眸,嗤笑一声,“动作太慢,太慢!”
钟宴齐闻言眸中寒光闪烁。
“如果不是我回家了一趟,你们以为你们抓得到我?”张肆笑得张扬,满眼尽是嘲讽,“什么御前统领什么大理寺少卿,依我看都是群废物。”
每年换季之时便多感风寒流,那几日医院中留滞和往来的病人相比平常只多不少,亏得是夜以继日的查访,否则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听他此等挑衅,李平一脚将其踹翻,“要不是大人前来,你连被灭口了都不知道。”
张肆咳出口中浊气,呸了一声,只哈哈大笑起来,眼尾眉间说不出的开怀和得意。
“真是个疯子。”李平嘟囔了一声。
“走吧。”钟宴齐淡淡道,看也不看他一眼。
“将其与曾垣对质。”
“是。”
滂沱大雨落下,泥泞小路被马蹄踩过陷进去一个个凹坑,雨水将其填满形成一个个水洼。
又一道闪电劈过自斜上而下,雪白色照亮了床上村妇安详宁静的面容。
钟宴齐一脚踏碎的床脚碎屑铺了满地,挪一只满是尸斑的胳膊静静瘫在地上,顺着往里一看,赫然是一张扭曲青灰的死人面孔。
-
“张肆,年三十,是重症风寒患者,每年秋季都会加重,一直都在曾垣手底下医治。”
“曾垣,二皇子府中老人,从我离京后便来了医院当管事。”
庭院中,曾垣与张肆一站一跪,一人面如土色两腿战战,另一人淡定自若只冷哼一声。
“那又如何,曾大夫治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张肆冷笑,“我们二人相识理所应当。”
曾垣忙道:“大人,这你可不能冤枉人啊,他就是一得了普通伤寒的老百姓,能关麻沸药什么事?”
这话倒是确实没错,这年头患风寒的十个里头有八个都在医院治病,尤其是这个季节,里头的大夫十之**都在治这个病,但从这点来看确实颇有些牵强。
但钟宴齐却是没忘,他们最终查的是贵妃和药的关系,二皇子充其量就是一个中间人罢了。
“和麻沸药没关系你拿着那些金银财宝回去,是想携妻潜逃?”钟宴齐反问。
“风寒所需的那一味药自从他进医院起便开始加倍消耗,一个月内补了三次货,同时期麻沸药账目出了问题,曾管事,您别跟我说是巧合。”
曾垣本发白的脸色越发惨淡,嗫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张肆冷不丁开口,“你说我盗麻沸药,那你可说清楚我将那东西放到哪去了,我这屋里屋外搜便了都只有金银,大人,冤枉人也不是这么冤枉的吧?”
那双三角眼毒蛇一般盯着钟宴齐,好像在说你拿不出证据,又能将我如何?
这般说来,确实是有些牵强,众人都看向钟宴齐,却见他扬了扬下巴,旁边乔雪颂慢条斯理的拿出一幅画。
画展开,是一位年轻女子的画像,这女子一身标准的宫中官女子打扮,发鬓齐整衣装整洁。
见到此画,张肆勾起的嘴角放下,眉心拧紧,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张肆,上个月你应该才见过这位姑姑吧。”钟宴齐指着这画像,“你手中没有麻沸药,那这些金银你从哪里来的?”
张肆沉着脸不作答。
钟宴齐也不管他是何反应,只自问自答,“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碧云姑姑,原名张舞,是城西张氏的女儿,有一个兄长唤作张肆,受其安排进二皇子府中做活,是也不是?”
张肆终于笑不出来了,他嘴角抽动,眼球暴起,似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为什么钟宴齐会查这一块。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刻意去寻找贵妃和二皇子的关联当然不然查到,至于怎么查也不过是个谁先谁后的问题。
真相浮出水面,一切都已经明了。
那位碧云姑姑和张肆便是贵妃和二皇子之间的联络人,禀着一家人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张肆这个及其适合出入医院的风寒患者,便成了那个将麻沸药带出去的最佳人选。
整个过程其实相当简单,贵妃这个主谋,以不知为何的诱饵劝动宫外的二皇子,将点子和价值千金的麻沸药传递给千里之外的江南王夫妇。
至于为何又对沈氏下手,除了三皇子那句莫名的“她恨我”之外,更多的应该也有裙带关系和互相支撑的利益缘由。
贵妃想要倾覆整个皇室,即便这个方式对于皇帝来说仿佛是小儿的玩笑,但不得不承认她这跨度长达十几年的谋划已经周密到当人高看一步的程序。
假如钟宴齐没有被皇帝派去巡查,假如乔雪颂的父亲没有被下狱,两个人同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员无甚区别,等到多年后江南水匪羽翼丰满,兴许贵妃还真有成功的的那一天。
自此,真相水落石出,一切只等到秋蟹宴后昭告天下。
大理寺将张肆和曾垣押走,事到如今两人均是辩无可辩。
空空庭院里只剩下乔雪颂和钟宴齐两人。
“贵妃也是个奇女子。”乔雪颂感叹道:“她不该生活在这个时代。”
钟宴齐亦是赞同点头。
两人对坐无言。
“三皇子所说的“她恨我”是什么意思?”乔雪颂突然想道问及此事。
她脑海里浮现起那日左修仪有些扭曲的笑,被自己的母亲憎恨,分明是悲伤的,却为何又那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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