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应道。
“正是呢。小厮回禀,大少爷在校场耽搁了几日,本欲回府,又接到消息说,跟咱家最最交好地那位沈郎君不日进京。大少爷心切,已经急着前去进京必经之地沂川县接应了。”
沈郎君不日进京?
叶灵晞闻言略有诧异,在前世记忆里搜寻着往事。
沈寄和当年是跟哥哥一起进的京,只知道路上不怎么顺利,可怎么个不顺利当初哥哥也没告诉她。
叶灵晞只当人好好的入了京,便是好的,再没有多加追问下去。
可如今,叶灵晞的心却是悬了起来。
叶灵晞分明记得两个哥哥都是腊月初八一同回府的,此时却早已经过了初八。
叶灵昀被公事跘住了脚倒也没甚影响,可沈寄和为何也晚了呢?
叶灵晞自打重生起便连日忧虑,茶饭不思。
不为别的,左不过是想起如今这繁华富贵的叶府转眼覆灭,其中波折难与人道。
而她叶灵晞,必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再一次朝着自己无可挽回之地进行。
既是重生,叶灵晞誓必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整个叶家,自然也盼得沈寄和平安周全。
更何况沈寄和一路走来并非如叶灵晞以为的那样顺利。
背后暗算,数次暗杀,纵使当年已经嫁入侯爵府的她也听闻了一二。
所以叶灵晞醒来,得知上天又给了她机会重走一遭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问哥哥叶灵昀可有沈寄和入京的消息。
奈何自打入冬以来都不曾有沈寄和的书信传来,原以为他会走水路直接入运河,如今却是没想到走了山路。
山路多艰险,好在哥哥去接应了。倘若他们脚程快些,不出一日便也能抵达邺京。
思及此,叶灵晞略微放了心,却是不言语了。
也许旁人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如果说她已经预见了她的一生,这种话说出怕是谁也不会信罢。
别人只当她是砸破了脑袋,可她自己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掉,自己是如何风光嫁娶,又是如何夫妻离心,父兄贬黜,家破人亡……
死便死了,撒手人间也罢。
可这口气竟重新续上了,续的却不是自己死前的境况,竟是还在闺阁中这天真烂漫少年时。
从前只在话本戏文里听过前世今生重生还魂等离奇故事,可如今她自己重生了。
重生在了一切事情还没开始前,比起慌乱,叶灵晞更多的是庆幸。
尤其是……
尤其是她自己凄惨的后半生,叶灵晞每每闭上眼睛,都忍不住悲从中来。
而那所有的背叛和不忠,厌弃和陷害的背后,影影绰绰还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介文官熬红了眼不说,更是冒天下之大不讳,皇城宫内拔剑杀人,闹得朝堂上腥风血雨,弹劾的劄子雪花片儿似地往内阁送。
治世贤臣转眼变成了奸佞狂妄之辈,可他却毫不在乎。
不仅为魏叶两家翻案,更是大权在握里应外合顺道还依了民心。
满门抄斩哪里够报叶灵晞的滔天仇恨?
叶灵晞想起崇政殿前黑压压的人。
她无比确信沈寄和会用更惨烈的方式来送送她魂归九州,哪怕史书上必定会抹去他的功绩,独留下他狂悖的骂名。
重来一世,叶灵晞不要沈寄和替她负重前行。
忍冬瞧着叶灵晞脸色逐渐平淡,随即招呼丫鬟们捧着各种吃食一一进屋,不多不少摆了一桌请叶灵晞用饭。
叶灵晞没胃口,随便用了几口燕窝粥,便带着秋石和忍冬往福宁厅去了。
关于沈寄和的消息,叶灵晞得听母亲亲自说才踏实。
此刻的魏雪鸾正云鬓细梳,端坐于厅前用茶。
魏雪鸾是奉国大将军魏伯彦的嫡长女,获封二品夫人,素来家风严谨有将门风范。
对叶灵晞的教养并不像是传统士族大家那样一昧地规训和束缚,极大可能地尊重了叶灵晞的天性。
将她和哥哥叶灵昀一同照看长大不说,更是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而吏部尚书叶宗文贫苦出身,当年魏雪鸾低嫁于叶宗文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纵然叶宗文如今位居六部之首位,但仍旧同魏雪鸾举案齐眉。成婚多年,未有任何纳妾。
虽是高门大户,过的却如寻常人家般互敬互爱。这在妻妾众多的高门贵族里,不可谓不罕见。
魏雪鸾见叶灵晞出现在房门口,眼眸一亮,“晞儿,快进来。寒冬腊月的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母亲安好,女儿特来向您请安。”叶灵晞福了福身。
“傻孩子,你好好养病就好何苦还费这个心神。”
魏雪鸾说着,拉起叶灵晞的手,感觉到手掌温热,只觉心下甚慰。
这些时日叶灵晞精神不济,本略微圆润的鹅蛋脸如今消瘦不少。
这一瘦,倒像是闺阁女儿忽然长开了般,饶是气色欠佳也瞧得出五官上的明艳。
说来也怪,那日不过跟寻常一般,魏雪鸾例行公事般带着叶灵晞去会灵观进香。
魏雪鸾在大殿同人论道法的时候,忍冬和秋石两个大丫鬟跟着叶灵晞去后殿给师傅们送香火钱。
不曾想,遇见一个面生的道人,说要送给叶灵晞一张符,嘱咐她一定贴身带着。
可叶灵晞没当回事,只赏了那道人一贯钱便走开了。
谁知主仆三人往前面三清殿去的时候,廊下梁木松动了竟无人察觉。
忍冬眼睁睁看着那梁木掉落,飞扑不及,正砸在叶灵晞头上,当场就鲜血直流,骇人不已。
幸亏那日正值初一,观里人多,寻着郎中紧急止了血便急速回府。
魏雪鸾心内焦灼,请了几拨郎中来看,竟都说皮肉伤好治,人怎么醒来着实不知。
宫里贵妃娘娘同样遣了太丞来问诊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叶灵晞在昏迷中惊醒怔怔哭了一日,这人才算重新活了过来。
可叶灵晞似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般,把府里众人都吓得够呛。
眼下,将养这么些个时日了,皮肉伤倒是好得差不多,只是叶灵晞的精神一直不济。
还经常长吁短叹,全然没了从前的灵动活泼,像是换了个人般。
再加上魏雪鸾派人随着忍冬再去会灵观里寻那位面生道人之时,竟然都说不曾有这号人物。
这不是奇了吗?
时间久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免犯起嘀咕来。
当日属实人多,不几日,京城里便传开了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叶灵晞伤了神智的事情。
传言如何魏雪鸾暂且将其撂至一旁,如今叶灵晞已无大碍,安心将养起来便是。
魏雪鸾拉着叶灵晞的手,母女二人双双落座。
“今日厨房的饭菜可合你胃口?”
话是问叶灵晞的,眼风却扫了眼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忍冬和秋石。
“今日的燕窝粥不错,极淡的蛋清味道也无,女儿用了小半盏。”
叶灵晞挂着微微笑意,拉着母亲的手一同落了座。
“那就好,你若喜欢,管它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尽可做了来。别作践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强。”
魏雪鸾对这个女儿极其疼爱,甚至胜过长子叶灵昀。
魏雪鸾本出身将门,总觉得男孩子得摔摔打打得才成得了气候,免得被这高门大户养出一身富贵病。
反倒是女儿在家中,得过得处处舒坦,知礼而不顽固,知道家人间相知相爱的好处,将来许了人家才不至于被一丝丝温情给蒙蔽了心神,舍出性命般为人做牛做马。
虽然说女儿终归要嫁人,可若夫妻琴瑟和鸣那便好,若是受些不相干的委屈,倒不如接回府里,承欢膝下。
这是奉国大将军魏国公后代的底气,也是吏部尚书叶宗文的底气。
“母亲,听闻哥哥和大哥哥已经碰面,不日便能抵京?“
“想来如此。”魏雪鸾点头。
“你担心子修也罢了,可我听说自打你醒来便一直在问寄和的消息。你养病便好,怎的如此挂心?”
叶灵晞眸色微动,只见她抿了抿唇斟酌着措辞。
“女儿自小便与大哥哥交好,前些日子听闻大哥哥得了解元回京来参加来年春闱,总觉着人是该到了。岭南距邺京甚远,路途多有不便,女儿略有忧心罢了。”
“那倒是。”魏雪鸾说。
“寄和那孩子十五岁离京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岁,五六年过去,原以为小孩子家家的一扭头便忘了,没想到你倒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惦记着。”
叶灵晞想起小时候的时光不免勾起唇角。
“大哥哥和哥哥一样,自小都待女儿极好的。少年情谊可贵,母亲不也是分外珍惜自己的年少情谊吗?”
“那倒是。”魏雪鸾浅笑道。
“说起寄和,那孩子打小儿就更加端厚文雅些,又机警聪慧。你父亲念着此子器业远大,才早早地儿将他认作学生。”
魏雪鸾说着又停了停,不免叹上口气。
“可惜你沈伯父一生清流,落得那样下场,害得你干娘含恨九泉。”
忆起往昔,一向不甚多言语的魏雪鸾也不免话密。
“前几年我听说寄和为父母守丧罢读,甚至为着生计从商维持家业。
我跟你父亲不知道为此忧心了多久。却没想到他此番秋闱,一举夺元,想来开了春的会试也难不倒他。”
叶灵晞点头,“大哥哥十四岁便过了府试,在这邺京一举成名。要不是沈府出了那档子事,想必大哥哥如今也能同哥哥一样能有一官半职,效力朝堂。”
叶灵晞回想着。
“沈伯父被贬去岭南那苦寒之地,干娘又身子孱弱,一路上染了病,大哥哥自要操持家计。别人都为他所不齿,说丢了文人风骨,可若真只要风骨,只怕家境巨变的人要饿死。”
说着说着叶灵晞的语气不易察觉地透着些冷意。
前世叶灵晞知道沈寄和在岭南过得并不好,但具体怎么个不好不曾有人同她细说。
现在想来在这文风鼎盛的时代,就连叶灵昀这样的身家背景弃文从武都免不了被流言蜚语中伤。
更何况沈寄和家道中落后,舍本逐利地去从商。
他受到的污言秽语,中伤嘲讽,又岂止一星半点儿。
“可不是么。”魏雪鸾忆起故人不免感怀。
“寄和这孩子为人修谨,骨子里却是要强得很。
你干娘就留他这么一个孩子,当年我怕他为生活所苦学业中断,托人给他带去的银票他竟分文未取,只留下了你干娘的钗环首饰,说是亡母遗物留作念想。
而你干娘,虽出身那赫赫有名的吕家,可她也是可怜……”
听着母亲语气哽咽,叶灵晞知道母亲又是想起了闺中密友忙道。
“所幸都过去了,母亲也为大哥哥操了不少心。现下大哥哥为父母守丧期限已过,又得了解元,以后走上仕途定是顺风顺水。干娘和沈伯父泉下有知,定能欣慰。”
“如此便好。”
魏雪鸾点了点头,咂了口茶水压住心中苦涩。
两个人话音将落,忽听到门外一叠声地惊叫。
“夫人夫人不好了,哥儿坠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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