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邺京城,高门贵女多如牛毛。
可论才情,琴棋书画云岫从不屈居第二。
文殿学士之女,名满京城。比的却不是家世容貌。
也正因为此,云岫素来清高。
她本心无挂碍,夸赞沈寄和的才情,那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可这些年来,云岫重复读沈寄和的墨宝读得多了,却也生生看出一些端倪。
沈寄和的笔意跟她一心出尘的想法看起来殊途同归,实际上大为不同。
沈寄和与其说空灵,倒不如说是对众生的蔑视和冷漠。
那是高位者的怜悯和俯视,不是云岫心向空门的宁静和洒脱。
沈寄和如今状元及第,不过是个开始。
有的人天生就是上位者。
云岫侧头看了看叶灵晞,她曾不看好明誏,即便心知肚明明誏是真心实意对叶灵晞好,可那好里藏了太多偏执和**,未见得能有善终。
如今亲眼得见沈寄和,忽然觉得叶灵晞处于权力争斗的漩涡,要是有人能同叶灵晞并肩而立,这人,除了沈寄和,再无他者。
而叶灵晞又何其聪明,在云岫记忆里叶灵晞便处处藏拙。
明明有动人容貌,却刻意遮掩。以至于邺京城提起姿色,首当其冲的是辛纪棠。
明明也是才华横溢,却说粗通文墨。以至于邺京城论才女,独独漏了个叶灵晞。
高门嫡女,最打眼的人最藏拙。
原以为是自己活透彻了,却不想有人也透彻。
云岫微微笑着,携着众人进了太清观。
云岫早早便同师父太真道人商议,给女眷们留了观里最为幽静雅致的西厢房。
男子们则安置在隔壁院落里的东厢房。
风尘仆仆行了一日,晚间云岫携着一些小道童置办席面。
观里虽不见荤腥,但太清观除却以仙风道韵闻名,便以极为精巧雅致的素斋名扬千里。
纵然是京里头的贵人们,也得乖乖排号方有机会来尝上一尝。
此行人男男女女众多,虽是各家特意遣来陪护小姐的男丁,但亦是血脉之亲,个个是身尊体贵的富贵少爷。
遂也用不着拘礼,男女同席,借着观里天然地曲水流觞,倒是吃得开怀。
除了张令仪的弟弟张令甫还是太学生,另有陈廷儒郑智登两位少爷,一个在刑部赃罚处当差,一个便随其父在礼部。
在张令甫这个太学生眼里,新科状元自带光环。
过来的一路,张令甫更是向沈寄和讨教了不少策论,现下入席,也临着沈寄和同坐。
郑妙心吃了几杯薄酒笑说,
“这几日,晞儿和沈大人有空不妨请云岫的师父太真道人为你们择个婚期。听说太真道人可有道行了!”
“你呀!不愧是礼部侍郎之女,这些事儿你跟着操心。”陈素烟笑话郑妙心。
“圣上有旨,咱们晞儿和沈大人的婚事着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操办,我顺带提一句怎么啦!哥哥你说是吧。”郑妙心扯了扯郑智登的衣袖。
“妹妹所言也有理。若太真道人和钦天监正能同为沈大人和叶小姐择期,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
“这倒不难。我去问问师父她老人家便罢。”云岫道。
“大婚一事,劳烦郑兄了,寄和不胜感激。”沈寄和举杯相敬,郑智登忙弓腰碰杯。
“我说郑兄,”陈廷儒道,“这四司六局都在你的手下,郑伯父又任职礼部,沈兄和叶大小姐这婚事,必得喜庆热闹排场十足地才是。”
“那是当然。光是御赐皇恩,又有几家能比得?前几日,贵妃娘娘还请了旨,让叶府兄妹两人婚期同时举办呢,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想到叶灵昀,张令仪略有羞意。
“哥哥姐姐,一个娶亲一个嫁人,容儿倒是有吃不完的席面了。”魏韶容笑起来。
“小馋丫头!”叶灵晞亲昵地刮了刮魏韶容的鼻子。
众人说笑间,却见墨沁从侧门进来,疾步走至云岫身旁耳语了两句。
只见云岫面色有变,叶灵晞不由问道,
“云岫姐姐?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是颍王家的小世子又着了惊。”
颍王?
众人面面相觑间,却听张令甫开口说,
“颍王辛绥常年幽居在这镇阳,不问政务不涉朝堂。诸位哥哥姐姐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这位主子。”
可不是么,这颍王乃是先帝的皇十七子。
虽有这号人物,其存在感却是极低。
得了镇阳这封地,离皇城根儿倒是极近,但除却大型朝会,皇家宗室必须露脸以外,其余时间很难见到这位爷的面儿。
以至于大家见惯了瑞王,一时之间倒是忽略了颍王。
太清观的当家太真道人已经是半隐世的状态,故而些许小事颍王妃都是来找云岫得多。
再加上云岫在邺京名声在外,颍王盛情,着小世子拜了云岫为先生。
要说皇家宗室,拜女子为开蒙先生的,颍王家的世子倒是独一个。足以可见,这位颍王行事作风不拘俗套。
涉及小世子,云岫不好耽搁,只匆匆起身,同众人告罪。
众人知颍王府的管家赵鉴立亲侯在门外,亦随云岫一道出了小花园。
只见内侍高班赵鉴立,同曹宫正一同携着婢女两名,护卫六名,并着一驾马车立于门口。
微风摇晃,明亮的灯笼上大大的“颍”字映入众人眼帘。
赵鉴立拱手抱拳弯腰道,“奴才见过诸位大人小姐。奴才问诸位大人小姐安。
奴才叨扰众位贵人吃酒实乃死罪,只是世子爷突发顽疾,望诸位贵人海涵。”
在场人员,并不意外颍王府的管家认识他们。
颍王只是不理朝堂政事,未见得颍王连人都不识。
更何况,宫里出来还能随侍亲王多年的人,不用想也是人精。
沈寄和同其他人亦不会怠慢颍王跟前的老人儿,纷纷回礼问好。
“曹姑姑,世子现下怎么样了?”云岫问。
曹宫正福身道,
“回云先生的话,世子爷现下昏厥,满口神佛胡话。王爷王妃急得不行,无奈只好深夜前来叨扰云先生。”
“可有惊厥?”
“老奴出门前还没有。可见是上次先生给的方子管用,如今且再去看看罢。”
“好。”
云岫点头。
赵鉴立又道,“王妃得知张小姐和张少爷下榻太清观,念着母家的情分,请小姐少爷过府一叙。”
张令仪张令甫姐弟二人忙行礼回诺。
“劳表姐记挂,明日我姐弟二人必登门拜访。”
赵鉴立将名帖递于张令仪,又掏出来张请帖,“王爷闻诸位少爷小姐来此问道,为尽地主之谊,特在王府置办了席面,邀诸位明日共同品鉴。”
语毕,才将帖子递于沈寄和。
“臣下等人今日行程仓促,未能率先拜见王爷王妃是臣下过失。明日臣下等人,必亲去王府告罪。”
众人随着沈寄和拜了一拜,听他这么说心下皆有些惊惧。
要不是沈寄和这么一说,他们倒是没能想到这上头。
赵鉴立笑眯眯地打量了眼跟前的新科状元,不错,是个拎得清的。
叶灵晞等人目送云岫随着赵鉴立和曹宫正一行人逐渐远去,方才转过身。
“颍王不会怪罪我们吧?”陈廷儒有些后怕。
“那应该不会。”郑智登沉思片刻。
“颍王对我们了如指掌,可你方才没听赵侍官说邀少爷小姐,可见是恩威并施,一顿家宴罢了。”
“也不知道颍王在想什么。不过说起来,我到现在连颍王具体样貌都没看清楚过。”
“谁不是呢。颍王自打从冷宫出来,就甚少回京。别说照面,即便有那个机会你我二人也没那个缘法。”
礼仪朝典上,只有文武百官跪着的份儿,哪里能看得清皇家宗室的脸。
更何况,依现在陈廷儒和郑智登的品级,都不够上朝的份儿。
“上次去颍王府,还是年前母亲命我和弟弟送节礼。”张令仪说,
“不过亦未曾见到颍王本人,只见了王妃表姐,还问起我和子修的婚事来。”
“颍王妃为姐姐表姐,记挂姐姐也是情理之中。王妃贵为皇室宗亲,我们理应前去拜访,倒是我们礼数不周了。”叶灵晞说。
“想来表姐不会为这点儿小事上心。”张令仪悄声同叶灵晞说,“说不定有别的缘由也未可知。”
叶灵晞心里自然清楚,颍王此举,顾着张家和容家的颜面不假,可还为着一个人,那便是沈寄和。
豪门世家皇族姻亲,锋芒毕露的人多,大智若愚的人也不少。他们的身份,就是天命。
更何况,即便是冷宫长大的皇子,那也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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