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本就诸事繁杂,又逼近春节,节下喜庆处处张罗。
只是叶府却独有两处僻静之地,不准闲杂人等随意靠近。
一是叶灵晞住的栖霞园,二是叶府为沈寄和安排的凝翠堂。
因为叶灵晞需要日日服药调养,索性也将沈寄和的药物吃食一并揽到了栖霞园的小厨房,两个伤者的饮食药物共同料理倒也方便。
秋石眼瞅着紫砂罐里的药煎得差不多了,便拿了纱布仔细过滤。
“小姐,药已经煎好,婢子这就送去凝翠堂。”
叶灵晞闻言,将手里最后一颗蜜饯也搁在面前的八宝什锦盒子里。
“我随你一同前去罢。正巧舅母办年礼,特意差人送来这些蜜饯点心,也一并送去给大哥哥。”
栖霞园在叶府深处,凝翠堂则更靠近前厅。
房屋之间假山排列,游廊相连,别有景致。
叶灵晞怕药凉了减了药性,穿过廊桥也无心留意花园里的冬日野趣,径直往凝翠堂去。
午后时分,府里的丫鬟小厮也多在各处各院稍作歇息,一路上也不过碰见几个扫洒的妈妈。
童路正在廊下晒着日头喝茶,远远瞧见叶灵晞带着婢女过来,忙疾步到跟前。
“大小姐嘱咐秋石姐姐来唤我一声即可,怎的亲自过来?”
“无妨,午后过来走走罢了。”叶灵晞微微笑言。
“哥哥又去应付差事了,怕别人笨手笨脚地不尽心,倒劳烦你在这里照顾大哥哥。”
“小姐哪儿的话。”童路满脸堆笑。
“小的也是跟着少爷长大的。少爷跟沈少爷情如兄弟,小的又不是不知道。遇见这等子事儿自然要尽心。”
“这会儿子晒晒太阳倒也暖和,仔细风凉。”叶灵晞嘱咐。
童路应着忙伸手撩起帘幔让叶灵晞和秋石进去。
叶灵晞绕过屏风打眼望去,暖阳倾泻,沈寄和半边身子沐在日光里,叶灵晞看在眼里莫名地觉得心安。
沈寄和正笑意盈盈看叶灵晞走到自己跟前来,“妹妹今日心情甚佳。”
“大哥哥怎知我心情甚佳。”叶灵晞甜甜一笑,让秋石把托盘搁在榻边的桌子上。
屋里暖和,叶灵晞解了身上的掩襟短袄递与秋石,行动间抬眼打量沈寄和。
沈寄和左臂骨折,正被郎中用了夹板固定。
右腿又被撕咬出了伤,不得动弹不说,更是更衣不便。于是只着了件月白中衣,披着件宝相暗纹的锦袍。
左腿屈膝,身姿舒展。玉笋般的欣长手指间捏了本《秋涧集》。半靠在迎枕上,端的是清风朗月之姿。
沈寄和星眼微扬,“听得妹妹廊下语气轻快,想来是心情不错。”
叶灵晞笑了起来,坐在榻边的圆凳上。
“大哥哥且把这闲书放一放,先把药服了。”
说着用手掌贴着骨瓷的汤碗试了试温度,递于沈寄和唇边。
“劳妹妹费心了,年下时节正忙。老师连日都宿在宫里,师母往来应酬毫无闲暇。寄和却在府里给大家添乱。”
“再不许大哥哥说这样的话!”叶灵晞嗔怪。
“什么添乱不添乱的?幼时还不是我和哥哥往你家住住,你往我家住住,大家不分彼此你忘了?”
沈寄和闻言只笑,接过瓷碗仰头把药喝了个干净。
未等他缓过来苦味,猝不及防间口中便被塞进来一枚极甜的果子。
微凉的指尖挨到他的唇,一刹间香风扑面,有股子极清淡的果香还混着奶香侵入鼻尖。
沈寄和半垂的睫毛颤了颤,压住眼底翻涌上来的光亮。
叶灵晞一脸得意似地也捏了个枣圈儿送进自己口里,“怎么样,甜不甜?”
“嗯,甜。”沈寄和抿唇点头。
“这是舅母特意命人去东市的果子铺买的,我日日汤药不断,真是受不了那苦味。”叶灵晞忍不住抱怨。
“想着大哥哥也要受这日日汤药的滋味,于是挑了一盒时新的果子拿过来,大哥哥也尝尝。”
叶灵晞喜欢甜食,自从沈寄和在府里住下,她便胃口渐开。
蜜饯糕点不断,就连饭食也添了不少。
弱骨丰肌,又一点点养出好气色来。
沈寄和轻笑,“你小时候便爱甜食,日日守着门口做糖人儿的老伯,好几次你捏着糖人儿趴我背上睡着,那糖便糊我一身。”
叶灵晞双颊飞红,“大哥哥惯会取笑我的。我怕你无聊特来陪你解闷儿,你倒好,专挑幼时的糗事打趣儿。”
“好好好,再不说了。”沈寄和神色轻盈。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茶水也续了两盏,却听外间有人声传来。
“小姐,您可叫婢子好找。”忍冬进门便道,随即向沈寄和行了礼。
“你不是去置办年礼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叶灵晞诧异。
“婢子刚到西街买您交待的一应物什儿,就碰见忠远侯府家的世子爷。您病着一个多月,小侯爷来府探望多次都没见着您。
这下可好,遇到婢子之后,小侯爷拉着我问长问短,索性直接套了车拉我回府说今日务必得见您一面。现下正在花厅呢,夫人遣婢子速来唤您,嘱咐您别失了礼数。”
忍冬话赶着话说完。
秋石看忍冬跑得额上都起了层细汗打趣儿道,
“那明小侯爷又不是第一次这么着急见咱家姑娘了,瞧把你急得,人还没进门就先嚷嚷起来。”
“哎呦小侯爷那个混世魔王,难缠的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简直把人磨死。”忍冬拿帕子拭汗。
“姑娘,您生病期间小侯爷流水一样的补品往咱栖霞园送,夫人的意思是……”
“知道了。”叶灵晞打断她们的话。
两个人远远站在叶灵晞背后你一言我一语的,未曾发现方才叶灵晞脸上还挂着的笑意已经刹那间褪了下去。
只感觉叶灵晞话锋不对,彼此面面相觑打住了话头。
叶灵晞拿帕子擦了擦方才捻枣圈儿的手指,抬头却对上沈寄和问询的目光。
“妹妹不想见他?”沈寄和微微挑眉。
岂止是不想见?
叶灵晞努力告诉自己,因为前世归前世,今朝是今朝。目前的明誏什么都没有做,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不再重蹈覆辙。
可真的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叶灵晞才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胸膛里翻滚着的敌意。
前世夫君,今朝当真能够相安无事吗?
“小姐?”忍冬下意识地问询叶灵晞。
叶灵晞压下眉间思虑,“知道了。”
语毕,叶灵晞才察觉到自己生硬的语气,又紧跟了一句,“大哥哥你且好生养着,午间母亲说家丁已经接到择书,想来很快就过来了。有他在,大哥哥行止坐卧更方便些。”
“谢师娘和妹妹费心。”沈寄和颔首,“妹妹快去罢,花厅的人该等急了。”
叶灵晞起身出来又细细嘱咐了童路一些话,才离开凝翠堂。
沈寄和目送叶灵晞出去,倏尔窗外一阵微风潜入,吹卷了榻边书册。
一阵哗啦啦地响动,满堂日光似是黯淡不少。
沈寄和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叶灵晞搁在他塌上的八宝什锦盒子,眉间微拢升起无端情绪。
叶灵晞走得缓慢,脑子里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拉开她和明誏的距离。
老忠远侯明垚,跟自己的外祖父奉国大将军魏伯彦一样,乃是前后两朝元老,更是先帝辛乾的从龙功臣。
两家各有一女嫁于皇室,魏国公小女魏露华乃是当今贵妃,而老忠远侯小女明|慧则是当今贤妃。
虽是品阶一样,但贵妃到底是四妃之首,名义上自然压贤妃一头。
压这一头无非是因为魏家世代勋爵,奉国大将军魏伯彦更是赔上了魏氏诸多儿郎的性命,拼死护得的这江山和圣上皇位。
祠堂的灵牌安置得比魏国公府里的活人还多上好几倍。
魏伯彦屡次获封,是以魏国公。
因此,魏露华封上一个贵妃,朝廷百官自然无人置喙。
而忠远侯明垚的处境在朝堂上倒是有些含混两可。
缘由是当年明垚拿黄金万两支援了郢朝大军,并散尽家财为战事善后这才为先帝辛乾接手这郢朝盛世打了根基。
先帝恩典破例封了原本为商贾的明家爵位,并承诺可世代承袭。
更是娶了明垚的妻妹丁宛琼,丁宛琼又因抚养当今皇帝有功,已是当朝太后。
有人说是先帝辛乾重情重义信守诺言,有人却说是明垚挟机获取荣宠,这之间几番缘由不是当事人怕是很难理清楚。
又兼着老忠远侯明垚本人病故身亡,其嫡子明慎封爵,那下一位爵位自然也要落在嫡系明誏这个孙辈头上。
因此,明誏虽还是世子,但大家看在当今皇太后的面子上,时不时也都尊称明誏一声“小侯爷”。
魏明两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在这邺京。
尤其是明家,封了爵后自然水涨船高,若真论起人脉,明家认识的三教九流怕是远胜于魏家。
所以当年他们的成婚,可谓是轰动了整个邺京。来访庆贺者几乎占据了整个朝堂,光是两府的流水宴席都各摆了八天。
曾经是怎样欢庆热闹,后来就是多么悔恨痛心。
叶灵晞蹙着眉,脚步不停,转身进了花厅,人都未站稳,便瞧见一个身形箭步凑到跟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