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浅垂下眼眸,看向自己被洛菀夕按住的手,她掌心传来微凉,像是真惊到了,他微微蜷了蜷指节,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掌下取出来,继续拿起箸子面容平静地挑着鱼道,“不吃要如何?难道还能放回去养着?”
洛菀夕也知道鱼死不能复生,但……“这毕竟是太后放生的鱼,若她知道是我吃了,会不会想把我吃了?”
梁浅一边继续埋头挑鱼翅,一边淡淡应了一声,“有可能。”
洛菀夕两眼一黑,心都凉了。
梁浅又把盛鱼的盘子往她面前送了送,“要不你也吃点?”
洛菀夕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还是留点功德吧。”
梁浅轻笑一声,放下箸子,用桌上的白绢拭了拭嘴,看向洛菀夕问:“当真怕了?”
“怕的要死。”
“那你知道太后为何要将这些鱼放生吗?”
洛菀夕摇头,后背都在冒汗。
“说是为朕祈姻缘。”
洛菀夕愣了,“陛下还需祈姻缘?”
梁浅讪讪笑道,“你也觉得多此一举?”
也?
“所以陛下也觉得没必要吧?”看了眼梁浅微微勾起的薄唇,洛菀夕又继续道:“百姓祈姻缘那是找不到,陛下您这是自己不想找,就是月老把姻缘往你怀里塞你都不会接,祈了又有什么用?”
梁浅转眸端详着她,半晌,牵了牵嘴角,“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梁浅这话极富歧义,既像是说洛菀夕知道祈了没用,也像是说洛菀夕清楚他不找是他自己不想找,不是找不到。
可为什么不想找?
洛菀夕没接话,只在一旁装傻杵着。
知道又怎么样?
把这责任揽下来?
她揽得起吗?
梁浅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让她负责,只挪了挪身旁的凳子递到她脚边,让她坐下吃鱼。
洛菀夕还是摇头,“这毕竟是太后放生的鱼,我听说太后本就不喜欢我,若再知道我吃了她的鱼,我怕她……”
“怕什么?”梁浅不以为意地打断她,“你我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便不必太在意,总不至于你也觉得这几条鱼就能左右朕的姻缘吧?”
洛菀夕深以为意的点头,“说的也是,就算你要娶龙王的女儿,几条鱼连聘礼都不够,吃一条也不妨事。”说着,她似乎也把自己说服了,便坐了下去,夹了好大一块鱼肉放进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吃之前,还特地跟梁浅招呼了一声,“不过先说好,这要是以后你真找不到媳妇儿,可别赖在我头上。”
她不过顺口一句玩笑话,气氛却一下陷入了僵局,梁浅的视线定在洛菀夕的脸上,目光忽然变的沉郁阴翳,半晌,才见他冷冷一笑,语气透着几分讥诮与嘲讽道:“是啊,你大概都忘了,原本……朕也是成过亲的。”
洛菀夕愣了愣。
没错,她忘了。
她一时嘴快给忘了。
并且除了这件事,她还忘了许多事。
她忘了他们本就是夫妻。
忘了夫妻应是怎样的相处,如今见到他,她不是在畏惧他,就是在讨好他,当然她也能看出他有在迁就她,可即便他们能有短暂的和平的相处,而这种和平也脆弱的犹如是在窟窿上糊了层纸,表面平平整整内里千疮百孔,连一句口失都可能导致一溃千里。
譬如此时,譬如此刻。
洛菀夕也不知道自己这句玩笑话,会在梁浅的心里掀起多大的怨气。
她还想着要辩解,“其实我也不是忘了,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梁浅倏忽打断了,“你只是希望朕忘了。”他说这话时,看向洛菀夕的眼神还带着笑,眼底却溢满了失望与心灰。“朕忘了,你便可以脱身了,朕忘了,你对朕过去做的一切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他冷冷说完,大概是为了掩住自己的情绪,又他抬手取过洛菀夕面前温着的一樽酒,斟了一杯给自己,再倒了一杯给洛菀夕,放下酒樽再抬眼时,他脸上阴霾已略略消散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地甚至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温柔,“朕知道若非是强留你,这大业的深宫,你怕是一日都不愿多留,时至今日,朕其实也不能确信你是否将当年之事悉数忘了,但事已如此,你已如此,朕便也只能如此。你想离开,想朕忘却与你之间的所有纠葛,朕知道,可你……”他抬眸看她,眼带讥讽,“也需给朕些时日,兴许哪日朕一觉醒来,对你,对你做的那些事都不在意也不计较了,便会放了你。但眼下……”他顿了顿,看向洛菀夕的眼神像上了刺的尖刀,语气也是不带一丝温度,“别忘了,之前你答应过朕什么?”
洛菀夕被他训蒙了,一脸的不明所以,心里忍不住想,“我答应他什么了?”
还好梁浅似乎也知道她记性不好,下一句话便提醒了她,他说:“在这宫里你想过好日子,朕便是你最大的依傍,如今你在朕心中已是待罪之身,便该学聪明些,说话行事不要让朕厌恶,哪怕是演,也该演的尽心些。这些话朕与你说过,你莫不是又忘了?”
洛菀夕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让我演的尽心些这话你说过,但说要做我最大的依傍这话我没听过……也不记得你说过。”
她原本只是陈述事实,可大概是因为陈述的太过真实,从梁浅耳朵听来,就像是在跟他赌气,所以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带气。
洛菀夕一看他眼神不善,心下便有些惶恐,除了惶恐,也还有一丝憋屈,说来今日这一番争吵,也不过是她一时说错了话,也值他生这么大的气?
一会儿说她不尽心,一会儿说她爱演。
可见他正在火头上,她也不敢再惹他,只能识趣的又补上一句,“陛下你放心吧,既然你要当我的依傍,那往后我自然是会更尽心些。”
谁知她这般一说,梁浅脸上的沉怒却越显了,他看向她的眸子里,仿若藏了一把尖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厉喝的声音,也是震的人腑肺都疼。“只知答应,你可说说该如何尽心?”
“该……”洛菀夕被他的声音吓的身子一颤,本来就有些蒙的脑子,这会更不知要怎么说了,不过看梁浅今日这副架势好似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一句话说错了就能让他如此生气?这男人怎生的如此小气?
这么难伺候,洛菀夕忽然也不想装下去了,干脆站起来,看也不看他地,把脸瞥向一边摆烂道:“要不陛下就给个明示吧,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梁浅看她还耍起了脾气,冷笑一声说:“你从前不是很会演吗?怎会不知要怎么做?”
洛菀夕转过身子,一脸不服气的看向他,“我又不是戏班子里出来的,你老说我演,从前扮作道士入宫那一桩事不说我承认,这几日你到底什么时候见我演了?”
梁浅一时竟被问住了,脸色变了变说:“前日做梨花酥,今日做这条鱼,还有这几日你在我面前装出的温顺样子,哪一件不是你为了讨好朕演出来的?”
“我……”洛菀夕被气的语塞,“是,为了活命我讨好你了,可我做哪一件事不尽心了?做梨花酥时,为摘得新枝上刚□□的鲜花,天未亮我便去了,那花枝上的刺比指甲盖还长,我手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没让人帮,就想着这般待你才显心诚,还有这条鱼,你当我哪来的胆子敢在御花园里放钓竿,还不是慧默说你吃鱼只吃新鲜的,我脑子一抽看见池里有大鲢鱼,就想着去给你钓一条,谁知钓上来就被傅若璇给摔死了,才跟她置了那么大一场气。另就是我这性子,这几日在你面前我是刻意掩了些,可我天生本也不是那般蛮横骄纵的品性,你对我宽宥些,我对你自是不必时时带刺,你总说我对你是装出的情义,可你又怎知这里面没夹着我对你的真心?”
说到这时,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她的脸胀的绯红,眼圈也跟着红了一圈,她原本皮肤就白,这会又透出了红,就像抹上了一抹烟霞,看着既委屈又楚楚惹人怜爱,说了一阵,气息都有些跟不上了,她还在继续,“我做这些事是藏着讨好你的私心,可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是真心想让你欢喜的。只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罪人,做什么都让你对我存着疑心。若你真的这么厌恶我,那不如你把我……”
“够了!”她话未说完,便被梁浅蓦地攥住手打断了,她静静站在原地,低头看他,眼中是惊诧,是惧惮,是委屈……
梁浅却坐在桌边低着头,不发一言。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指腹清楚的感受着她涌动的脉搏,半晌,才见他缓缓抬头向她,语气温柔的像在乞求般道:“别说了,再说我怕我对你……就会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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