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银翘再次被叫到了东宫。
经过一夜的修整,她已经可以再次柔顺、依从、毫无怨言地面对裴延。
而裴延却仿佛没有从昨天的愠怒中抽离。
相反,他像雷雨天的乌云,让身旁侍候的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慎,惹怒了贵主,降下惊雷来。
许银翘的目光游移到窗外湛蓝的天。
她确信,自己刚刚在遥远的天际,见到了一只被射落的大雁。
一晃眼的功夫,那个飞动的黑点就从天际消失了。
可怜的雁,许银翘心里想。
它或许在南归的途中,被不长眼的粗人一箭射下,跌落在地。
粉身碎骨。
但同时,她又有些羡慕那只被射落的大雁。
在它失去自由的时候,同时失去了生命。而自己,被圈禁在小小的四方天中,拖着会喘息的身体苟活。
她和落雁,说不清哪个更可怜一些。
“许银翘。”
裴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走神了。”
许银翘赶忙作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低头磨墨。
裴延却不肯放过她:“你心里在想什么?”
“回殿下,下官在看天。”
“天?”裴延顺着许银翘的目光望向那方蓝天,“天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说得是。”许银翘称是。
裴延不满意许银翘的回答。
他需要更确信的,更具体的回应。许银翘有什么想法瞒着自己,这很糟糕,这种几乎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自在。
所以他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
裴延的眼睛落在许银翘左腕的红痣上。
身体比大脑先行动,他的手轻轻地按了上去。
红痣很小,但是很艳丽。
让人想到前朝宫中盛行的守宫砂。
裴延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按上许银翘的红痣,就仿佛夺走了她的守宫砂。
这种联想让他十分满意。
许银翘不能出宫。
她只能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
许银翘感到裴延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
惯常她磨墨的时候,裴延也会抬起眼看她。但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很贪婪,也很冰冷。
许银翘心里打了个寒颤。
他冰凉的指腹就在此时触碰到了许银翘的手腕内侧。
“你在颤抖,银翘。”裴延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捞出来,“我很满意。”
许银翘只感觉一阵恶寒。
他很满意?满意自己一碰到他就冷得不行?
神经病。
许银翘在心里暗暗啐道。
裴延的手却有些进寸得尺,圈住了许银翘的小臂。
许银翘只感觉有一圈毒蛇环住了她的胳膊,绞紧,再绞紧。
“太子殿下,请自重。”
许银翘咬着后槽牙,蹦出一句话。
裴延却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样子。他近乎迷醉地叹道:“银翘,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真美。”
许银翘直把头往后仰,因为裴延的鼻息几乎喷在她脸上。
她试图挣脱裴延的禁锢,但是男人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许银翘没能如愿。
“太子殿下,”许银翘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我可不是你那些姬妾,任你摆弄,予取予求。”
裴延冷笑一声:“是么?”
下一秒,许银翘整个人便被他举起来,从案几上滚过,几乎被揽在裴延的怀里。
裴延的声音还在继续:“孤是圣上亲封的太子,孤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他的手指爱抚似的碾过许银翘的红唇,另一只手牢牢扣住许银翘的后脑勺。两人额头相抵,双唇只有毫厘之差。
“你,许银翘,也不例外。”
许银翘想要挣扎,但是终究抵不过男人的气力。
书房中侍候的宫人见此情形,早就识相地避了出去。此时无人能施以援手。
裴延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呓语:“许银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情愿入我东宫。”
许银翘只觉得自己满身如爬满了跗骨的蛆虫一般,恨不得此时有剔骨刀在手,将裴延碰到过的皮肉一寸寸剜下来。
她的腰肢被太子紧紧扣住,一只微凉的大手已经从裙摆处探了进去,分开了她的双膝。
男人伏在她身上,双目微闭,呼吸浊重。
许银翘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事。
与裴延如冷血蝮蛇般的冰凉不同,手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冷酷的,坚硬的,尖锐的东西。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方才侍奉宫女留下的裁纸刀。
手指纤长,灵巧一勾,已经将那裁纸刀锋刃朝前,握紧在了手心。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以往有小太监奉茶,不过是不小心将热茶往裴延面上溅了几滴,便被拖了下去,由太子身边的宝公公亲自督刑,在养蜂夹道活活杖毙。
许银翘那时还小,与几个宫中姐妹偷偷去看过小太监的尸体。
那已经不能称呼为一个人。
一坨血肉模糊的肢体肉块,勉勉强强还能看得出四肢人首的形状,森森白骨从肉块中洞穿出来,再由委顿的皮囊松松垮垮拢住。
许银翘当天晚上回去便做了噩梦。梦里是模糊不清的尸体和地上怎么也冲不干净的鲜血。
梦醒时分,夜半寒露,她坐在床上,终于呕了出来。
裴延天潢贵胄,真龙血脉。一旦她手中之刀刺入裴延的身体,等待她的,是十恶不赦的谋逆罪名,和比小太监经受的更加严酷惩罚。
九族俱灭,皮囊破碎。
许银翘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手指几乎握不住冷硬的铁刀。
裴延的手慢慢向上,拢住了她的膝窝,将头埋入许银翘的颈窝细啄。
他脖颈处的青筋就这么暴露在许银翘面前。
不设防备的青色血管里面跳动着脆弱的血液。
许银翘熟习医书,自然知道,在此处应该以何种角度下刀,才能在瞬息之间切断血管,让真龙之子的血液同过年时待宰的三牲一样喷薄而出。
她真的能够一击毙命么?许银翘问自己。
若是失败,以裴延的能量,她断无再次行刺的机会。就算歪了一寸,也有可能错失良机。
她的眼前迷蒙着血色,握着刀的手已然不受控制地举起。
就在一刹那,大门“哗啦”一声洞开。
许银翘的动作僵住了。
身上裴延的身子也一激灵。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刚要斥骂出口,便看到门口站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宝公公。
“出去!”
男人咬着牙低吼。
许银翘赶忙趁其不备,将裁纸刀藏起。
“太......太子殿下恕罪,是太子妃。”
向来威风的宝公公此时语调惊惶,丝毫不敢看殿中情形,只是不住磕头。
“徐月容来了?她在何处?”
许银翘感觉到裴延的身子终于离开了她。她心头松了一口气,情绪迷蒙,说不准是后怕还是遗憾。
“禀太子殿下,已经在殿门口了,即刻便到。”
裴延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袍,他身上的蜀锦不易压出折痕,稍一抚平,便熨帖无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许银翘却要狼狈得多。她的鬓发散乱,头上仅有的几根珠钗歪歪斜斜,衣衫虽然整洁,却因为被裴延压在了案几上而沾了几团墨晕。
如此衣冠不整,便如衣不蔽体。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刚刚殿中发生了什么。
“下官衣容不整,恐怕冲撞了太子妃,还请殿下准允告退。”
许银翘的膝盖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即便太子的书房铺着厚厚的毛毡,她的双膝也一片冰凉,说不清是被吓得,还是被透过毛毡钻入的寒气冻的。
许银翘只感觉这一跪,分外艰难。
明明已经跪了二十年。
明明十五年前便成了最卑贱的奴婢。
为何在跪下之时,膝骨中还似梗着一块铁板,弯得那么难受?
上首太子薄唇微启:“孤不许。”
许银翘的脖子垂得愈低,整个人几乎要埋下去。
她能够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那属于太子妃和她的随行太监宫女。他们马上便要迈入殿门,看到这一番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知肚明的景象。
许银翘只感觉脸上微凉,眼睛一眨,一滴泪重重砸在厚毡上,晕开一圈小小的,圆圆的水渍。
她有些惊诧,惊诧于自己还能有流泪的能力。
大脑一片乱麻,她双膝挪动,跪到了殿内的奴婢末尾:“奴婢参见太子妃,愿太子妃万福金安。”
“起来吧。”
一道柔肃温和的女声传来。
从许银翘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湖蓝银丝绉锦鞋面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太子裴延从上首转下来,扶住太子妃。他的鞋底恰碾过许银翘方才垂泪的地方,那抹微小的泪痕刹那间消失不见。
“太子妃怎么来了。”
“听闻刘妹妹有了喜讯,特来贺喜殿下。”
太子妃说罢,盈盈一礼,动作规矩,姿态优美,直教人挑不出错处。
太子妃乃是左丞相徐老的嫡孙女,及笄后便被皇帝赐予太子。她平日里掌管中馈,为人方正,陟罚臧否,皆有衡度,深受底下人爱戴。
在旁人看来,太子对这位年少妻子敬重有加。偏偏成婚以来两人无所出,不知太子妃听闻刘美人有孕的消息,心中到底如何感想。
“我今日前来,还有一要事与殿下相协商。”太子妃又道。
太子挥挥手,屏退众人。
许银翘松了口气,用手抚平裙上褶皱,站起身,低眉顺眼,跟上了往外走的仆从。
“其他人出去,许司药留下。”
许银翘讶异抬眼。
坐在上首的太子妃虚空一指,尖尖蔻丹点着她。
许银翘:......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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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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