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二十六年,隆冬,大雪。
……
“朕宠爱你们母子二十多年,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与朕的大将军通奸?……好啊,好啊,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太子究竟是谁的儿子!!”
“通奸?哈哈哈哈哈——通奸又如何!你不要忘了,当初我到底是怎么嫁给你的!若不是你,我早已与云郎双宿双飞了!更别提被你关在这深宫之中生下景承晏那个孽畜——啊!!”
玄色衣袍的帝王掐着衣衫不整的皇后的脖颈,目眦欲裂,一把将其甩开。
叶元霜的头狠狠撞到了一旁的花瓶上,刹那间瓷器粉碎,血色蜿蜒,一地狼狈。
跪在一旁的男人急忙膝行上去:“霜儿,霜儿?”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都是微臣强迫了皇后娘娘!求陛下饶恕娘娘——”
“闭嘴!都给朕闭嘴!朕要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来人呐,立刻,将皇后打入冷宫,将军岳成云即刻处死!”
……
冷宫内,曾经风姿卓绝的皇后娘娘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破木板床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被褥,闭着眼睛不想再看堂下所立太子一眼。
“你是景轩的儿子,本宫疼爱你二十三年,这母子情分也算到头了。往后不要再唤我母后。”
……
大雪纷飞,年轻的太子跪在殿外,身姿挺拔、面若冰霜,眉间皱起深深的印痕。
“……太子无德,骄奢淫逸,专擅威权,触怒上天。朕虽痛心疾首,然只得为我宣朝大局计。今废黜太子景承晏,贬为晏王,赐封临州。责令其三日后离京赴任,钦此——”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
皇宫内,娇媚的贵妃替帝王捏着肩膀,温柔小意。
“陛下既已下旨将晏王赶去临州,便消消气吧,当心气坏了身子。若真气不顺,他那未过门的王妃不还在京中吗。”
“宁清远出身宁家,他祖父宁风遥又是三朝阁老,如何能动得?”
“出身宁家又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还是陛下的身子要紧。依臣妾看呐,那宁清远既然才绝无双,被誉为第一公子,便叫属下暗中把他药成个傻子算了,也算是与晏王相配。”
……
京城郊外驿站。
三人对坐,老者满目痛心,望着一旁懵懂的孙儿垂泪不已。
“时雨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皆因学生而起。学生不敢祈求恩师原谅,更不愿让时雨还跟着学生远赴那临州苦寒之地……”
“不。当今不仁,昏聩无能。出云,你是有帝王之相的大才,即便如今被废,也万万不可自暴自弃。如今戎族在我边境虎视眈眈,朝中又无大将可用,待你到临州之后,定要韬光养晦、自省自强。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万不可就此一蹶不振!”
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如今面色灰败,眉目空洞,颓丧冷漠。听了老者的话,才仿佛勉强聚起一丝精气,抬手行礼。
“学生受教,定不负恩师嘱托。但时雨……”
“帝王赐婚,又因此迁怒。他毕竟还是你的妻子,便跟着你一起去临州吧。”
“恩师托付,学生日后定当将时雨视为亲生弟弟照拂!”
老者递过去一个包袱:“如此,为师便放心了……”
……
迷蒙的光晕在眼前组成一幅幅幻卷。他努力想从束缚中挣脱,然而整个人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又似有千斤重物压得他动弹不得。胸中仿佛被棉絮塞满,喘不过气、醒不过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声欢快活泼的“出云哥哥”,声音空灵遥远,却宛如一把利剑,霎时劈开了这一方困住他的纯白空间。
景承晏从梦中惊醒,乌发凌乱,汗如雨下,唇色煞白。
他急促地喘着气,手中紧攥着锦被,坐在榻上望向窗外。
刚入腊月,临州风寒料峭,大雪已下了三日不止,在外间地上积起厚厚一层雪白。
不知谁人刚刚才从屋内出去,雕花木椅摆放凌乱,桌上一杯茶水还冒着热气,被随意地放在桌角的位置。
另有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放在桌上,纸上随意涂鸦着几笔痕迹,画中人头大、身子小,眉心竖着三道黑色墨迹,约莫是想表示皱眉,看起来童稚可爱。
景承晏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披上外袍和大氅。
行至桌边,先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干了,再把雕花木椅及笔墨纸砚仔细摆好。
他望着画上的自己,想到画画的人,不由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这时,挡风的厚厚门帘突然被一人推开。
来人裹着暖和的白色大氅,如云堆似的白毛领子簇拥着一张冻得双颊通红的脸蛋,墨发红唇、眉目精致如画,满眼带着笑意。
宁清远手里握着一束刚折下来、还挂着雪珠的红梅,一进屋便往榻上看。见没人,先是抿起唇角面带疑惑,然后环视一圈,看见了桌边站着的景承晏,眼睛霎时便亮了起来。
“出云哥哥!看我摘的红梅花儿,好不好看?”
“阿远摘的,自然是好看的。”
景承晏替他拂去额发上沾到的雪珠,温柔含笑。
少年年岁不大,看起来未及弱冠,可也有十六七岁了,却仍然天真懵懂纯如稚子。
依赖地偎在景承晏身边,将刚刚还宝贝地紧的梅花放在桌上,把手塞进他手中。
“出云哥哥,外边儿冷。”
景承晏握住他一双手暖着,温声答:“那便不再出门了。晚间叫厨房炖个锅子来,再添一道火炙羊肉,给我们阿远暖暖身子,可好?”
宁清远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少年如同鸟雀一般欢呼着又从他怀里飞出,拿起梅花说要叫下人找个白瓷瓶插起来,顺便去厨房嘱咐人添锅子和羊肉。
京城坊间被盛誉为“第一公子”,聪慧机敏、才绝无双的宁家三郎,如今竟成了这般无知懵懂的模样。
景承晏看着他欢呼雀跃的背影,心里却像是被刀剜了一样。
想起恩师宁风遥初带他来与自己一道读书时,那样一个容姿卓绝、端华谦恭的翩翩少年郎,眉眼携着笑意瞧过来时,连御花园姹紫嫣红的满园春色都不及他半分耀眼。如今却因为自己……
景承晏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阖上满目猩红的双眼。良久,复又平静睁开。
将桌上已干透的画卷仔细卷起,放入柜中,然后向门口道:“李福全,进来。”
-
宁清远一出房门,候在门边的墨书便跟了上去,提心吊胆地看着蹦蹦跳跳的自家公子:“公子,公子!您慢点儿!慢点儿跑!”
宁清远停下来,一跺脚:“哎呀,墨书你快点儿!再晚厨房的叔叔婶婶们晚饭就要做好了!锅子和羊肉便添不成了!”
“殿下既说了要给您做,那定是一早传唤到厨房吩咐好的,哪里用得着公子您亲自去厨房嘱咐……公子!”
宁清远不听他的,一早又跑走了。
趁人还没追上来,绕过一个拐角,宁清远赶忙松了松脸上的表情。
双眸间懵懂的神色一滞,被冷静淡然取代。
宁清远无语地撇嘴,暗自取笑自己这副伪装天真无知的做作模样。
——其实他根本没傻。
宁清远原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他现在的身份,应当是族谱上那位跟他同名同姓的宁家祖宗。而他,原本是后世宁家族人、历史系学霸,硕士论文课题就是研究宣朝末代兴衰的这段历史。
宁家史书记载,宣朝末代帝王弘昌帝昏聩无能,幸初期有太子景承晏监国。
北堂二十六年,太子景承晏被废为晏王,携其妻宁氏清远赶赴临州,宣朝自此由盛转衰。
北堂三十二年,羯族入侵京城,晏王、弘昌帝皆被羯族所杀,宣朝由此灭国。
宁清远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还出生在一个史书上注定被灭的朝代。
想到史料记载中被羯族肆意烧杀抢掠的京城、被残忍凌虐致死的皇室族人,宁清远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祖宗在惩罚他睡觉前刚看了景出云x宁时雨的三万字同人小说吗?啊?
——幸好那篇文全篇是用主角的字来写的,不然同名的宁清远还真看不下去。
然而,除了努力改变自己和这个朝代的命运,他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换句话说,好歹他也是个熟读背诵宣朝以及自己家族历史的人。这金手指都开成这样了,他要是还拯救不了自己和宣朝,那真是多少有点愧对于他历史系学霸的身份了。
所以,当弘昌帝的暗卫将他的茶水换成那杯决定性的毒药时,他使用了从小跟着长辈应酬练出来的酒桌造假技能——根本没喝。
但是却将计就计,装作已经喝下去变傻了的样子,让敌人放松警惕,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就是这装成傻子……实在有点为难他一个聪明正直的新时代五好青年了。
天天搁这儿天真傻笑,还一口一个“出云哥哥”,噫,有点恶心。
不过,景承晏这人不愧是历史书中人气最高的太子殿下。龙章风姿、温雅端方,有济世之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叫他一声出云哥哥、同他亲近,也不算亏。
宁清远的表情刚放松了一下,余光便瞥见墨书已经追了上来。
在心里稍稍吐槽了一下他这书童还真能跑,下一秒,便重新换上了天真单纯的懵懂微笑,继续朝厨房欢快地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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