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姜愿就被丫鬟换炭的窸窣声音吵醒了。
她意识地将手指挪向旁边试探,果然被褥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温度。
不知道萧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想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是几时了?”姜愿坐起身朝丫鬟问道,窗子外的朦胧中已经透出些蓝。
“夫人,快卯时了”,丫鬟听见她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碳夹子,上前问道:“夫人可要起床?”
姜愿看着她,这丫鬟看起来没晓棠大,可神态却满是世故圆滑,丝毫不见天真。
“晓棠去哪儿了?”
姜愿原本是想问她萧祈去哪儿了,话到嘴边才觉不妥,就变成了晓棠。
丫鬟脸上挂着不变的微笑,回道:“晓棠去寻暖手炉了,夫人一会儿要去给老爷和老夫人奉茶,这雪后的天儿冷,路上是需要抱个暖手炉的。”
按照婚俗,她今儿个是要早起去向公婆奉茶的。
昨日没能见到公婆,又错过大礼,还不知他们有没有怪罪。
换好炭后,丫鬟就离开了。没过多久,晓棠端着东西回来了。
“哎呀,夫人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晓棠将手中的木托盘放下,上面除了暖手炉,还有一件光泽顺滑的雪白裘皮披肩。
“早起惯了,在家时,平日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起来。”
姜愿坐在铜镜前,一头长发梳开,绸缎般垂在腰际。
“夫人!我来吧!”晓棠接过梳子,帮姜愿绾起头发来。
“晓棠,我还不太熟悉宅子,一会儿奉茶你带我去堂屋吧?”姜愿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凌乱到一丝不苟。
“好的夫人,只是奴婢不能在堂屋候着,送到那后,我要先回来做活”,晓棠解释道。
半晌后,姜愿双手抱着暖手炉走出了房门。
她换了身绣有白色梅花的浅紫袄裙,毛绒绒的披肩刚好覆过腰下。
纤细的身子骨,也在锦衣的包裹下,看起来丰满了些。
宅子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只留下落在树枝和花草上的完整雪白,别有一番韵味。
去堂屋的路上她们只遇见过一个抱着碳的丫鬟。
姜愿想起在家时,这个时辰,娘亲大概是在煮早膳,她和爹爹也已经坐在炭盆边扎纸了。
就算扎纸铺门前的街道上,也时不时会有三三两两行人路过了。
萧府里竟然这般冷清,不知是不是有晚起的习惯?
“夫人,到了!”晓棠小声提醒道。
姜愿回过神儿时,目光穿过堂屋敞开的大门,一眼就望见里面端坐在椅子上的两位长辈。
他们也正看着门外的方向,显然已经注意到她了。
两人神情严肃,正等着她上前行礼。姜愿顿时紧张起来,她轻轻咬唇,小心翼翼地迈进了堂屋。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颔首福身后,她抬眼看向两位长辈,不卑不亢。
萧母已经有不少白发,可看起来不算慈祥。
她穿着一身枣红袄裙,除了头上几个素簪,手腕一对玉镯,再没其它首饰。
萧父一身黑色,正襟危坐。他的身形和脸都很清瘦,胜在眼神矍铄,看得出来平日里应是个干练的人。
“姜愿,你过来”,萧母命令道,从手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
姜愿上前几步接了过来,目光落到书上时,难掩惊讶道:“女训?”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萧母不悦。
姜愿翻开女训,百余页,每页约十条。上敬父母,中伺夫君,下至妾室奴仆。
言谈举止到为人处事,共上千条。
这萧家的规矩怕是比皇宫里还多!
“里面的规矩,你要尽快学会。”
萧母的声音再次传来,冷不丁的激起姜愿一身鸡皮疙瘩。
“是,母亲……”
姜愿虽不情愿,但第一次见公婆,总不能太难看,只好先应下了。
“祈儿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姜愿怎知萧祈去了哪里?又不好直接说萧祈正在生气,不怎么想理自己,便回道:“夫君勤勉,起得早,许是还在书房读书……”
“许是?新婚头日,就不知自己的夫君去了哪儿?到底是小户人家的女子!如此不用心,你怎对得起祈儿?”萧母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姜愿垂下头不语,萧家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看来要重新琢磨琢磨自己的生存之道了。
这时,始终没说话的萧父轻轻咳了两下,朝萧母说道:“祈儿向来有主意,就连你我,不也经常不知他去了哪里?又何必为难她。”
萧母不满地看了看萧父,转而又对姜愿说道:“你既然已经与祈儿成婚,就要专心伺候,断不可违逆他……”
“是……”姜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萧家是绣花枕头,在外人眼里,家风正派,乐善好施,谁知内里竟然这般古板苛刻!
在梨花镇上,她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女子,是要完完全全听从夫君的。
娘亲不也是说,事事可同夫君商量?
“母亲在说什么?”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萧祈冰冷的质问声。
姜愿转头望去,萧祈换了身月白锦衣,将他潭水般的眸色映地更加幽深。
他朝她走来,停在她身旁,柔声问她:“夫人来给母亲和父亲奉茶,怎么不等等我?”
姜愿不懂他对萧母的愠怒是为何,也分不清他对自己的温柔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还是真诚地回道:“我以为你在忙……”
“再忙也是要陪你的,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说完,萧祈转头看向萧母和萧父。
本就因开着门而寒冷的堂屋,现在更冷了。
好在几个下人及时拎着食盒走了进来,他们在四人莫名其妙的对峙中,布上早膳和热茶。
虽然气氛有些怪异,但奉茶环节不能忘!
姜愿硬着头皮走上前,端起茶盏,弯腰呈给萧母。
“母亲,请喝茶……”
萧母不语,接过茶盏,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姜愿又端起一杯,敬给萧父,萧父倒是在接过茶杯后,有些笑意地说了句:“祈儿,一起用膳吧。”
饭桌上的沉默,丝毫没有影响到姜愿的胃口。
她不仅吃了两个小笼包,一盅红豆糯米甜粥,还吃了几口小酱菜。
身体最要紧,其他的统统都要先放在一边!
“父亲,母亲,既然茶已吃完,我与夫人就先退下了。”
姜愿刚吃好,萧祈就在桌下拉起她的手,带着她站起身来。萧祈语气不容反驳,说完就拉着姜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暖手炉变成了女训和萧祈。
姜愿一只手拎着女训,一只手被萧祈握着,他的力气很大,生怕她抽走一般。
萧祈刚才的温柔不见了踪影,又恢复成那副寡言的模样。
他和父母的关系好像不太好?刚才做出与她恩爱的样子,是为了与他们作对?
“萧祈,父亲和母亲是不是在为我昨日的失礼生气?”姜愿试探道。
“没有。”
姜愿抿了抿嘴,她突然想家了,怎么萧家人都这么难相处?!
公婆看起来严肃可怕,规矩又多。
萧祈更令她捉摸不透,有时候好像对她很好,有时候又极冷淡。
丫鬟伺候的倒是周到,只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早知道这样,还是不嫁人的好。
娘亲和爹爹平日里那么温柔,从不会给她脸色看,更不会让她猜来猜去,心中不安。
姜愿的神思飞得远,情绪不自觉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撅起嘴,用力将脚下的一个小石子踢飞,小石子落入不远处的雪中,悄悄地不见了踪影。
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姜愿,做你自己就好,不必谁都在乎”,萧祈稍稍偏头看了她一眼。
姜愿心中莫名一暖,侧眼望去,萧祈嘴角那抹笑如幻觉般转瞬即逝,又恢复那副冰冷模样。
回到院中时,晓棠正端着一盆水,从房中出来。
“公子,夫人!”她朝二人微微福身。
“去看看夫人的药好没好。”
萧祈推开房门,将姜愿拉了进去。
虽然萧家的人冷,但是萧家的炭足,屋里很暖呀!这样想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
姜愿披着厚毛披肩,刚走到软榻旁,就感觉到有些热了,她朝萧祈问道:“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么?”
萧祈看向她,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片刻后,他才缓缓将手松开。
“你就这般不愿与我亲近么?”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有些热了。”
姜愿微微皱着眉,将女训随手放在榻桌上,她揉了揉被捏疼的手指,然后去解披肩的系带。
萧祈的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姜愿,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他突然问道。
姜愿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她不解地看向萧祈。
记得他?昨日她与他才第一次见面吧?
就连萧祈这个名字,也是那日婆子说亲时,她才第一次知道。
她该记得些什么?难道他……
“萧祈,你是不是娶错人了?你仔细想想,我,姜愿,是梨花镇扎纸铺姜寻的女儿。可是据我所知,这梨花镇上再没第二个姜愿了啊……”
说着,她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因为她凌乱的模样,还是奇奇怪怪的思路,萧祈竟然扬起嘴角笑了。
他笑起来更好看了,风光霁月。
“没娶错,就是会扎纸花的姜愿”,他很快收敛笑容,将指间的一朵小红花,送到了姜愿的面前。
这不是她昨晚折的那个么?
“你何时拿的?不,你为何说我不记得你?”姜愿接过小红花,握在手里。
“说笑罢了”,萧祈拿起出手帕,在她的额上擦了擦,然后将她解到一半的披肩取了下来。
“公子,夫人的药好了”,门外传来晓棠的声音。
“端进来”,萧祈从榻桌上拿起女训看了一眼,径直朝炭盆走去。
“姜愿,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然后,做你自己就好”,他将女训直接丢到了炭盆里。
炭盆里突然窜上来的火苗,将刚进来的晓棠吓了一跳,她冲上前去试图灭火。
萧祈冷脸看向晓棠:“告诉老夫人,女训被我丢进了碳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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