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黄泉之镜16

一般人听见这个噩耗,不说吓得哭鼻子,也至少会错愕一段时间。

褚临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凑上前去,眯起眼睛闻了闻面前的雪顶含翠,苦恼着没有手来端它,神色一如往常,叽叽喳喳道:“还有吗?能不能说的详细点,几年几月几日死,死在何处,死相如何,能不能留我一个全尸?”

“...你说什么?”越炤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惊讶,他下巴微微一扬,褚临顿时觉得手腕一松,锁链“砰”的坠地,碎成了一地雾蒙蒙的冰凌。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左手手腕上空余一些天火留下的瘢痕。

“你不是说我要死了吗?我这几个月前前后后至少听了不下十几人这么说,每个人不是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就是说“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中有一个狠角色甚至扔了张亡命牌,昭告天下“杀无赦”。要我说,简直毫无新意啊。这位地府的朋友,我本来还以为你能讲出些与众不同的话。所以说啊,这种话我听多了,我现在不依然活的好好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落逍?”此人乃决明司的臬司,生平好友众多,星洄也算其中之一,也难怪她横死后,这位落逍冲冠一怒为红颜。

“正是。”褚临讲到一半觉得口干舌燥,正想轻缀了一口,茶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越炤伸出三指拢起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氤氲水汽中那下半张脸的曲线变得柔和起来。下一刻,他却猛地站起,毫不犹豫地将茶水倾倒在地,冷声道:“你难道没发现这水里有东西?”

褚临只愣神了一瞬,就毫不在意地“噢”了一声,笑着靠向椅背,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自小身患眼疾,看不清楚那些个东西。再说了,那又怎么样。我倒是很好奇,现在还有何物能与天火的流毒一较高下?”

“...抱歉,是我疏忽了。”越炤倒扣茶盏,道:“你体内的天火已经深入肺腑了。这毒跟夭厉有关...他对你做了什么?”

再次听到这个如同噩梦一般的名字,褚临甚至遏制不住双手的颤抖,苦笑道:“咱聊得好好的,能不能别提他?”

也不怪褚临的反应这么大。日月失行,夭疠不戒,他在成为三界公敌之前,早已舍弃自己的本名。有的人说,夭厉是个从黄泉中爬出来的恶鬼;也有的人说,是个遭了贬谪的仙官;还有人说,这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总之,对这位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的猜测可以说是众说纷纭,但历经多年,没有一种猜测得到验真,而夭厉本人也早已杳无音讯了。

“你或许还不清楚它的威力,此人在屠戮城邦之时,有一个习惯,他会将所有人逼至绝境,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赴死——促使血缘至亲自相残杀,逼迫子女食父母之血肉...对经历过一切的人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方式。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从来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而种下天火或许只是这个残忍游戏的第一步,只要你的性命还没有终止,他就不会无端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越炤低下身,如鬼魅般在她耳边轻语,”不过,千玥,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

褚临盯着半掩窗棂外的随风飘舞的盈盈白雪,双手拖腮若有所思,眼下红痣在烛火的映照下洇开了抹殷红,心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吗,我好像已经一无所有了吧?”千玥的身份,样貌,朋友,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早已变成了明日黄花,所以每当别人如此称呼自己,她都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越炤与她不过点水之交,他又为何要来蹚这趟浑水呢?

半晌,那张绛唇轻启——

“抱歉,我拒绝。”

褚临淡然一笑,“你说的办法不会是将我冻成一个冰雕,等到一切事情水落石出,我再得以重见天日吧?虽然不知道你得了什么消息,但是——”

“抱歉,我无法接受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我只相信我自己。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千玥在此谢过。”

对于这个回答,对方仿佛有些不敢置信,阴影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片刻后,他转过身不再言语,“嘎吱”一声,窗棂被推开了。城中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一些商贩没好气地在铲雪,与之相反的是欢欢喜喜的正在扔雪球的垂髫孩童。

褚临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场雪恐怕不是倒春寒这么简单。

“接招!”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挂着长命锁的小女孩突然朝这个方向扔来了一个雪球。

下一刻,它被越炤稳稳接在手里,他低头捏了捏,发现是实心的。底下的一众小儿发现恶作剧没得逞,立即扔下手中的雪球大叫着一哄而散了,正巧被砸了个透心凉的商贩抓着铁锹边骂边追,“小兔崽子,都给我站住!!”

“砰!!”窗棂被重重关上,越炤“啧”了一声,他拿起茶杯又无奈地放下,遂重新坐在了褚临的对面,语气有些郁闷,“我讨厌小孩。”

褚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她刚刚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越炤是如何确认她的身份的?难不成这年头做鬼师还要求有一双火眼金睛?这么想着,她也就破罐子破摔地如实问了。

本来不指望越炤能有所回应,却听“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一簇幽幽燃烧的蓝色火焰绽放在了她身侧,越炤扶住了额头,懒洋洋道:“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那时候在三途河前与挟骨狱的狱卒传音,这冥火就是那时候沾到你身上的吧。”

褚临汗颜,任这朵冥火在自己周围绕圈圈,“你是说...”

越炤一字一顿道:“不是别人,也不是意外——自始至终,袭击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呃...你那是并不是在看河景?”褚临干笑两声,在心中痛骂自己,这话题怎么又扯回来了!

“当然不是,这三途河里不是漂浮的尸体,就是掩埋的尸骨,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岸边常开不败的彼岸花外,简直毫无可取之处,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越炤言语极其犀利地将它批的一文不值,“我还得多谢你,让我知道了底下还有一些被曼珠沙华迷晕了的断胳膊断腿的小鬼。”

褚临觉得好玩,伸出手指想要触碰这朵乱飞的冥火,指尖快要碰到外焰时,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自己不会也跟那群小鬼一样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吧。

越炤抱臂嗤笑了一声,“怎么,你不敢吗?”在以往,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千玥时,面对这种类似的挑衅,当然是乐此不疲地去打他们的脸,可事到如今,她却罕见地犹豫了,“我...”

而冥火以为在与她打闹,飞得愈发欢快了,甚至出现了残影。

这时,忽有一个穿着布艺的青年经过,褚临眼见着冥火快要撞到他的耳边,随即拍桌而起,桌上的茶盏差点被震落!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褚临的手掌一探,一抓,冥火被牢牢固定在手心,仅有一小簇幽光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那位青年被这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他用手捂着心口,面色十分惊恐,道:“你在做什么?”

褚临说瞎话不打草稿,面不改色道:“刚刚有一只蚊子飞过去了,不过我替你捏死了。”

青年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然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初春就有蚊子了吗?”

“你问这么多干嘛?”褚临梗着脖子回答,“现在连雪都下起来了,有蚊子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青年握拳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嘟囔道:“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语毕,他望向窗外雪景,霎时间有感而发,一步一咏,念着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酸诗离开了。

褚临慢腾腾地张开了手掌,一簇略显暗淡的火花静悄悄地躺在手心上。与预想的不同,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她想。

果然,越炤的嘴角勾起,他放松地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且优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你放心,我的名号没有掺水。有我在,你想把它揉碎还是搓圆,全凭你的心情。”

在听到“揉碎”和“搓圆”时,冥火瞬间不淡定了,“噌”的飞起,火光忽明忽灭,怯生生地躲到了褚临身后,藏进了她的头发里,仿佛很惧怕这位鬼师。

越炤嗤了声,冷冰冰道:“别装了。”话落,冥火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他指尖,此时,宽袖之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头绑着一截红绳,红的像是要沁出血来。

一眼望去,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褚临看了一眼,觉得好像不是很礼貌,又立马移开了目光。

“咔嚓!”火光直接被掐灭了,越炤突然道:“你的佩刀可否借我看看?”

褚临的笑容一滞,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半张脸上。突然,她轻轻说了一声“好啊”,手指弯曲紧握,一把利刃顷刻间就被抽了出来,竟是滴血未沾。

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刀柄复杂的异兽纹路,他曲起手指,往下重重一敲!

“镪——!”

一声清脆的刀鸣响起,刀身立马拂过几道血光,点亮了那只诡异的兽眼,光芒转瞬即逝。

半晌,他轻笑道:“这刀可是个好东西。夹带的怨气不输于我曾见过的任何一把上古凶刃。而你,又是是从何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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