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星沉的长靴碾着残月,悄然落在寂静无声的药圃。
温如清正将一枚黑玉棋子按在天元,指节如刃,割破凝滞的夜色。莹白的棋盘边缘裂着道寸长的旧痕,像是被人用剑气劈开,戾气满满。
“温谷主这局‘困龙饮泉’,倒是与当年分毫不差。”历星沉广袖扫过棋盘,星砂凝成的白子悍然截断黑棋气脉,杀气腾腾,却在触及西南角时骤然崩散,重新团成一幕奇异的花纹。
那里留有一道丹火烧灼过的焦痕,暗如紧闭的龙目,经年流淌着余热。
温如清药杵轻叩青玉案,七十二盏琉璃药灯无风自燃,火光映出他袖口暗绣的小花。
花瓣纹路诡异地与星砂轨迹重合,仿佛知道今夜来客,隔岸相对。
“星宫如今真是落魄了,堂堂掌教不请自来,半路入局,”温如清指尖摩挲棋子,黑玉表面浮起细密金纹,“有何指教啊?”
历星沉轻叩棋罐,皮笑肉不笑道:“你不必在这装模作样,他的命星突生异动,说吧,你又起了什么邪阵。”
“你要让他死了也不得个安宁吗?”
“砰——”
小巧的棋罐倏地升起,旋转着砸向历星沉,最终嵌在门口的大石上,里头的白子纷纷扬扬落入药圃蛰伏的花草间。
可惜。温如清收回手,灯影摇曳,映得他眉眼半明半暗:“残魂未散,我欲强留,有何不可?”
“恐怕不只是强留吧。”历星沉冷冷哼了一声,“三垣二十八宿皆动,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你能瞒多久,如今我轻易就踏进你这药王谷,温如清,你连我都拦不住了。”
檐角铜铃骤响,祝盈揉着眼倚在门边,衣襟松垮露出锁骨一块淡红印记。
“来客人了?不知是何方神圣,有失远迎啊。”
祝盈双臂交叉在胸前,微抬下巴:“不过既然到了药王谷之中,阁下还是收敛些戾气,别在这里大放厥词,对不对?”
历星沉皱眉,右手一挥,袖中星砂倏地凝成窥天尺,肆无忌惮地丈量起少年的神魂。
“好精巧的傀儡。”历星沉抚过尺上裂痕,苍白的脸隐在灯影里,“连灵力回路都仿得这般像,噢,这回这个会说这么多话,挺不错。”
他忽然弹指,束发的竹青发带飘然而下,化作一根青竹笔,笔尖直指祝盈眉心,“却不知,又能留几日?”
温如清药杵横扫,青玉案上棋子尽数飞起,在祝盈周身结成护阵。
黑子嵌进青竹笔杆,爆出点点金芒。
“历星沉,你越界了。”
历星沉退后半步,袖中龟甲裂成两半。他仔细望了望,祝盈正无知无觉地把玩发梢,忽然抚掌开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逆天而行,逆命而为,你竟然敢用那方禁术,”说罢他起笔在空中快速腾跃,散发的星辰之力流转,勾出一笔批文。
「枯木逢春,逢春亦枯」
“温如清,你可知晓?”历星沉的声音随风而至,他立在枯死的古松梢头,脚下踩着新抽的嫩芽,负手而去,“有些局,入局那刻便注定满盘皆输。”
什么意思?
祝盈暗暗深思。
他之前不喜欢与历星沉这种神叨叨的怪人接触,交情一般,只是外出四方经常见到此人会出现在各种场合,高深莫测地说起那些在星宫卜算到的星象,总归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有些见面问候的面子情。
他与温如清又有什么龌龊?
重逢至今也有几日了,祝盈面对温如清时心底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可摸着良心讲,温如清是个大好人啊。
也不是他偏心站朋友这边,仙、妖两界许多受过药王谷医治的,哪个能说温如清半句不好。
莫非是时过境迁,药王谷规矩有些变了,这个难伺候的星宫掌教受了气,因此很看不惯温如清吗?
祝盈摇头,表示不解,并且很识趣地没有开口问。
“今夜风凉,可是吹着你了。”温如清端来一盏温好的药汁,氤氲的热气遮住他眼中的闪烁,“那人向来是无礼的,你不必害怕,往后我们不让他进来。”
祝盈接过来一饮而尽,舔舔嘴唇,觉得今晚这碗药好像比之前的淡一点,应当是喝多了苦味也不浓了吧。
就说吧,谁能说温如清不好,多半是那人的问题。
这具身体是系统强行跨时空召唤回来的,一路颠簸,难免磕磕碰碰,有些暗伤,被温如清诊出来了,他体贴地每天送药内服、送汤外泡,也不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又因为他是被林疏桐以无法反驳的“血脉论”带回来的少主。
温如清这个谷主都没说什么,也没有人来找他掰扯,就这样祝盈一个人住在院里,调养身体,招鸟摸花,时不时看见温如清忙碌的背影,说起来还有些寂寞。
住在药王谷就是舒坦。
……
子夜,丹房飘着焦苦味,温如清正将几味新得的灵药混入紫金丹炉。
炼制时间太长,温如清难以自抑地想起从前。
春光烂漫,温如清忙了一日回到园子,却发现祝盈蜷在药柜角落。
少年指尖蘸着百草汁,在地上勾出完整的偷天阵,阵眼处摆着一份他好不容易从秘境中寻得的玉简,上头歪七扭八地刻着字,却苦于没人能解开,一直搁置落灰。
温如清上前拍拍肩,轻声喊着祝盈。
“我学成了!”祝盈甫一醒来,就抓着温如清兴奋地分享。
少年笑眼弯弯,眸子灿若繁星,就这样期待地看向自己。
温如清顿了片刻,终于还是跟着笑:“小满真厉害,累坏了吧,我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给我看,我得抢个先吧。”
祝盈倒头靠在右肩回应他,声音渐渐飘渺:“亏了我也不能亏你,这个阵我刚学会,就我自己知道,明天也就演一个给你看,其他人我可不说,万一眼红给我抢了,那我……”
温如清低笑:“知道了,我这就带小满大师去休息。”
“上道!”
……
往昔太美好,忆着忆着温如清又冷下脸,前日来者不善的历星沉,想来就来地给他留下如鲠在喉的一番话。
“谷主这回的代价有些大啊。”历星沉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他指尖捏着枚龟甲,喃喃道:“逆天改命者,终遭……”
“想用‘移花接木’的典故?”他倚着门框接着把玩新得的龟甲,裂纹正与玉像裂痕同步延伸,“有些花看着鲜活,根须却缠着腐土。”
温如清抬手掀翻药炉,流火漫瀑中浮出残缺星图,恰似祝盈魂飞魄散那夜。
“星宫若真能窥尽天机……”他碾碎余烬中完整的“无生”卦象,凝出冰蓝幽焰,“当年为何算不出他的劫?”
那日,温如清正在雕琢一尊玉像。
昔年祝盈送他一根玉簪,他很喜欢,便想投其所好也作一份礼。
他刻了许久,总觉得那玉人的眉眼还是不够相似,祝盈这时却来了。
“阿清刻的什么?”祝盈滚烫的额头贴到他后背,呼出的热气洒在耳后,顷刻就叫他麻了手脚,“怎么瞧着像我……”
调笑的声音近在咫尺。
温如清手中刻刀骤然一斜,落在空处,偏过头:“没刻好,叫你看个笑话吧。”
祝盈从另一方偏过头来,青丝如藤蔓一般散落在脸侧,搅得他脸和心都痒痒的,“哪里不好了,我看这就是我啊。”
“还是你觉得刻得太好,怕我见猎心喜,横刀夺爱,强人所难……”
再说下去要不对劲了。温如清赶紧开口:“本就是要送你的,你喜欢就好,再等我两日,就能雕出来了。”
“好好好,我可等着呢,不准反悔啊。”
暗格突然传出瓷器碎裂声。
祝盈赤足站在满地残片中,血珠四处滚落,在少年脚边蜿蜒,又被温如清挥袖打散。
“阿清,我梦到个白胡子老头……”
丹房四壁突然浮出密密麻麻的星点,皆是祝盈生前推演过的禁阵。
温如清方才打翻了安神汤,褐汁浸透丹方。
墨迹化开的刹那,纸上浮现出血色星图——正是祝盈魂飞魄散时的天象。泛黄的纸页也被掀开,露出祝盈生前最后一张丹方,背面竟是他龙飞凤舞的批注:
「破茧者死,作茧者生」。
“不——不准用这个阵!”温如清目眦欲裂,眼中通红,手中仿佛有什么穿过,他还是没能留下祝盈。
一遍遍重新来过的推演,祝盈没有一次能够生还。
墙上一处剥落,露出暗红纹路,竟是祝盈血书的护身咒。
……
黎明前的观星台寒风刺骨,历星沉将三枚本命铜钱抛入云海。
铜钱穿过劫云漩涡时,映出骇人景象——
祝盈正无意识地在温如清掌心勾画星图,正是当年他推的“偷天阵”。阵眼处摆着祝盈的旧笔,看起来经常使用。
“掌教,这……”道童盯着龟甲上不断渗出血色的“凶”字,小心翼翼地开口。
历星沉任铜钱被雷劫劈碎,碎屑化作星砂缠上指尖:“有人甘愿做栽花人……”他忽然咳出带金粉的血,那是连占天机的反噬。
“……你我何必当掘墓者。”
最后一枚铜钱坠地,彼时药王谷方向升起了血色星芒。
……
“今日怎么了,不吃药了?”祝盈思索片刻,“我这么强,这么快就恢复如初了吗?”
如今自己是祝晴,不好夜半三更还去打扰温如清,明日再问吧。
非常不好练车,使我屁股麻木[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枯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