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往几乎称得上俗套。
显贵家族里权力边缘的私生子,被眼高于顶的兄长欺辱,被表面慈爱的父亲蔑视,做梦都想要获得认可,获得受家族接纳的资格。
肆意挥霍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想站的更高,便也如他所想,顺利在首都中央高校笼络出自己的势力,借力打力,暗自帮家族清扫政敌,掌握更多把柄,试图得到话语权。
直到检测出伴生影子异常症,父亲轻描淡写地签署生死无关的协议,随手将他送进边缘区——即便彼时林挽月已闻听风声主动提出交易。
位高权重的家主眼里,一个私生子的价值大抵还比不上一块封地,那些少年用来谈判的筹码,原来不值一提。
走廊很长,鞋跟落在地面发出反复而规律的声响。
第三层装修全采用惨白的配色,内嵌的灯管瀑布一样发出刺目的照明,令人莫明心慌。
乘灰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们进入第九号学院之后,要怎样谨慎,怎样隔岸观火,怎样避开争端、明哲保身。
余焰之煞有其事应声,显然还惦记着不久前和林挽月的谈话。
不知何时,耳边的嘱咐停下。余焰之回过神侧目,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她吓了一跳,转身回望,直直对上少年恼怒的注视。
松了口气,问:“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不如你先解释解释有什么事值得你在这里发呆。”
乘灰紧盯着她,“来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犹如课堂被点名背诵,答案条件反射从余焰之嘴里冒出来。
“不可以欺骗你,不可以擅自行动,不可以信任他人——除了你。”
"才刚过了一天,你数数自己做到了几条。"
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语调诡异的平静。
乘灰五官俊秀,神情却异常阴鸷,周身气场漩涡般浓稠,如同凌冽锋利的匕首,誓要见血。深灰眼眸里黑云翻滚,目光灼灼,似乎闪烁着恨意。
看上去像狼、像蟒,唯独不像个少年。
乘灰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已然认识到,人类生来就是可悲的,由**驱使的物种,他们能被他人、自己一个轻微的念头操纵,还不以为耻。
**可以变成昂贵的金表,可以变成斑斓的画布和颜料,变成凄苦的微笑,或虚伪流淌的眼泪;甚至可以变成教堂,变成孩童懵懂的赞歌。乘灰深谙此道,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无数次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心于他眼里,形同幼年书架上未曾翻阅,经过漫长冷落最终布满尘埃的童话书。
他绝不会忍着脏污亲手从书架上将它拿下,更别提抖开浮尘,仔细擦拭它。它只能漫无天日地等待在那里,仅此而已。
“第九号学院和外面不一样,我查过历届的出入人数,通过率不到1%。十七岁以前尚未确定分化方向不代表我们就绝对安全,有余力的人,也就是能得到部分特权的人——他们完全可以提前筛选目标对象,主动减少竞争者。你知道我的情况,能从外界获得的帮助有限,至少在学院内我必须掌控局势。”
少年冷漠地陈述,评估商品般审视不远处回望他的童年伙伴。
他们自年幼时相伴至今已有八年,乘灰在她父母意外去世后成为她最亲近的人,而余焰之不吝于继承的巨额财富和双亲过往的人脉,帮助他成就自己的野心。
“余焰之,我只需要同一条船上的合作伙伴,如果你不是,那么我们现在的交谈没有任何意义。”
过往的情谊也许值得称量,但不代表他们要就此绑定。一旦这段关系对眼前的危机毫无裨益,那么分道扬镳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乘灰本这样认为。
迎接他的却不是失落的应允,抑或对他无情的愤怒指责。
少年来不及反应,惊愕地被连连撞退几步。
砸向他的是一个气势汹汹的拥抱。
乘灰因她不计后果的冲刺失去重心,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而始作俑者用双臂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半点没有撒手的意思。
她银色的短发顺着力道飞到他脸颊,带来轻微刺痛感。
“乘灰你又想抛下我!这不公平,你也必须遵守我的要求。不可以随口说不需要我,不可以用借口把我推开,不可以装作不在意、想一刀两断!”
“我才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她在乘灰耳边大声宣告,胸腔震颤的频率顺着紧贴的布料传来。
少年几乎有些晕眩。
他当然不会主动去翻阅那本落满尘埃的书。
可余焰之。
乘灰恶狠狠地想。
她或许本身就是一部该死的童话。
……
班级门口,有个男人已经在等待。
他身材瘦高,形销骨立,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立在那像棵长歪的树,落下一地阴翳。
“柳沐云,通识课的教授。”
他稍稍有些不虞地蹙眉,情绪很淡:“先进去吧。自我介绍就免了,不要打断我上课。”
柳沐云好像对他们的迟到毫无探究之心。
眼神透出疲惫的枯朽之气。
乘灰在进去前缓慢递给余焰之一个眼神,于是她刻意等了半晌才提步踏进教室。
教室面积很大,座位有一半都是空着的,大概只有二十多位学生。她抬头张望,对上那些神色各异的陌生脸庞,友好地微笑。
她没费多少力气,视线迅速固定在最后排的乘灰身上。
嘴角条件反射上扬的弧度停滞在半空,余焰之发现他表情有些不对劲。
好像在不安、警戒什么。
她没有思索太久,而是加快脚步,径直坐在他身边。
乘灰选的位置偏后,前面还空了几排座位,和其他学生隔着一段距离。
讲台上柳沐云正对着电子屏幕投影讲“伴生影子异常症详解”的课程,他声音毫无波澜,照本宣科地读着政府下发的伴生影子学前教育册的内容,这是每个黑橡帝国的人都看过基础教材。
不知道是因为插班生临时改的,还是通识课本就安排的教学内容。
余焰之挨着他旁边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乘灰没有立即回答,他还肌肉紧绷,直勾勾注视另个方向。
余焰之顺着他的视线地向窗边看过去。
一个闪着寒光的物品迅疾地砸了过来。
余焰之瞳孔紧缩,闪念间辨认出——那是个易拉罐。
她堪堪避过,不过眨眼,就听到它落地的刺耳碰撞。
以及淅淅沥沥的水声。
黏腻的汽水撒了两人全身,衣服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
余焰之心有余悸地看过去。
张扬跋扈的少年笑容恶劣,紧盯他们的眼神带着骇人的兴致盎然,古怪而神经质。
余焰之花了几秒才从脑海里搜索出他的名字。
“刘宇宏?他居然也在这里。”
乘灰的脸色并不好看,“我也没想到把他赶出首都中央高校之后能再见到他。”
过去他为了清理对手,用聚众斗殴的由头让刘宇宏引起众怒,令学校不得不处分他。那时正值他父亲在竞选的关键期需要避免争端,很快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当时斗殴事件的受害者就是乘灰本人,刘宇宏因此也和他结下梁子。
“他父亲既然没把他留在家里,想来会弥补性给他点在学院的自由。“乘灰的目光短暂落在易拉罐上,”刘宇宏睚眦必报,我们得提前做准备了。“
余焰之心中一凛。
帝国内每所高校都会定期监测适龄学生的精神浓度情况,一旦发现异常,就会由政府出面将这些“不安全因素”控制起来。
他们被检测出异常症的时候有些突然,几乎是赶着分化的最后一批揪出来的,因此没有多少时间做反应。
少部分有权有势的家族可以自己运作,付出些代价为自己的孩子搜寻甘心奉献的猎物。而没有如果这个条件,则会被统一送到边缘区,直到伴生影子融合结束。
讲台上的柳沐云丝毫不关心台下的动静,机械地读着教案上的文字:“……随着融合,捕食者会变得越来越暴躁,具有强烈的攻击**,食欲增加,同时会渐渐失去味觉。如果没有在融合期间吞噬掉被食用者的伴生影子,那么这种破坏欲会逐渐让他们失去神智,自毁是唯一的结局。”
“而被食用者在融合期间会持续虚弱,即使不被捕食者杀死也会渐渐生命的衰竭而死去。”
柳沐云没有温度的视线平稳地从他们脸上扫过。
“两者数量比例差距相当大,几乎能达到9:1,因此捕食者内部竞争也相当激烈。”
第九号学院对外是“治疗伴生影子异常症”的机构,实则在很多心照不宣的人眼中,只是帮自己的子辈圈养食物的猎场罢了。
毕竟第九号学院的建立者林挽月就是从边缘区出去的。
更别提如今她还是现任国会议员,当然不介意用利益交易给他们学院里的孩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特权。
这丁点儿特权在生存竞争中几乎致命,想必学院内部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等级关系。
乘灰和余焰之要想在三年后活着出去,恐怕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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