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理医生

为了实现“让自己高兴点”的重大期待,常青再次预约了心理医生。

她在和诊所前台女孩打招呼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早上好。”

“早上好。”对方神色如常。

常青第一次来时发生了一个小误会。

那天常青刚刚迈进诊所,就听见前台的女孩拿着手机对同伴说:“我跟你说,这就是常青……”

“不好意思,合影不方便,签名可以吗?”

“你是?”

“……那你刚刚在说?”

女孩把手机翻过来:“我在说我家门口本来应该长青却不知道为什么乱掉叶子的行道树。”她继续问,“所以,你是哪位?有预约吗?”

常青庆幸自己当时戴了口罩,可以很好地遮住羞愧的表情。

之后常青每次见到她都有点尴尬,她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被传染了“艺人病”。

“你不要反思。”心理医生反对她的自我诊断,“把反思和认错的部分留给真正犯了错的人,你不需要。”

常青一开始觉得花大价钱就为了找人谈话这件事是超出自己消费观念的荒谬,浪费程度堪比食用黄金和在室外开空调。

在国外的时候,这种浪费的羞耻感稍微少一点,因为顺便练习了英语。那位生怕失去顾客的心理医生甚至还在办公室准备了小黑板和电子词典,方便她随时跟上进度。

回国之后,常青一度陷入用母语描述自己感情的羞耻中,但经过几次见面,她又不断说服自己对方签了保密协议,才逐渐好了一些。

常青走出诊所的时候,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某些担子,连肩膀都轻松了一些。

她带着愉快地心情走到对面的咖啡店,要扫码付款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种轻松的具体来源——她把包落在诊所了。

然而,常青返回诊所,却在那里见到了一位她永远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碰到的人——dream girls的队长、常青共事了五年的队友平新月。

“新、新月姐?”常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新月倒是很平静,她把手边常青的包包递给她,笑了笑说:“这么有缘分的话,你等等我,一个小时后一起吃饭?”

常青机械地点头。

……

在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常青满脑子都在思考平新月出现在心理诊所的原因,就连“东皇公司的员工福利”或者“这是她的秘密副业”这种不靠谱的理由都思考过,可是还是没有什么说得上的可能。

明明、明明她是那么爱唱歌、那么享受舞台的人。

平新月,跟常青一样“小镇特长生”出身,只不过她的特长更硬核,当年全国声乐组选拔比赛中,在9000:1的残酷竞争中拔得头筹。

仅仅练习一年就被公司放到出道企划组,还外聘了声乐老师教学,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她出镜,打算出道后惊艳所有人。

她也没辜负公司的期待,出道后以爱豆不应该拥有的唱功大杀四方,放眼整个新生代都可以一战。

东皇公司在平新月身上体现了为数不多的人性,在待遇和合同都十分优厚,大有“你们四个走就走了,只要我的宝贝疙瘩留下来就行”的姿态。

常青一直以为平新月以后会变成那种拿着公司股份,转型老板,但是因为爱好偶尔出来给粉丝唱唱歌的爱豆赢家。

所以,到底怎么了呢?

等到平新月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常青依然眉头紧锁。

她自顾自地叫了点吃的,甚至还记得常青的口味,然后说起了自己和组合的近况。

“公司打算推出新组合了,有一个成员你还认识,叫***”

喂喂喂,我都离职了,你跟我说这种机密消息不好吧。

“那天公司开会,主题是管理层自我检讨降本增效,说了一通新奇的屁话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让艺人增加活动。”

这就没必要了,全聚德开年会本来也不应该邀请鸭子参加。

“还有经纪人最近好像开发了很难理解的幽默感,那天我们一起去一个商场,她去推门,我说‘十点进’,她吼了一声‘哈’,然后又推了一下,然后转头问我‘使多大劲’。”

籍贯东北的经纪人,有这种误会也很正常。

她这份自然闲适的态度,好像她们只是在商场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而不是在明明充满了悲伤和哭泣,却竭力用鲜花和香水掩饰一切的心理诊所。

可常青实在没办法对横亘在自己眼前的奇怪视而不见,她问道:“或许,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离开给组合造成的负面影响吗?”

“哈?为什么会这么想?不是道过歉了吗?公司不是也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了吗?还能怎么样呢?”

“新月姐,我没觉得对不起公司,但对不住你。”

常青因为退队事件被盖了万层高楼骂作“叛徒”,那段时间让团队泼上了“队内霸凌”、“私生活混乱”的脏水。

粉丝除了骂公司,骂得最多的就是队长平新月。她社交账号下面的评论,连路人看了都会觉得心寒。

平新月想了想说:“记得你个人粉丝的关站公告吗?我大概记得是这样:

‘常青啊,开开心心地来,完好无损地走。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今后也请好好生活。’”

常青当然知道这段关站宣言,她一直很感动。

可是听到平新月说起,常青感觉复杂。

已经关闭评论几乎不使用社交媒体的平新月还会关注自己粉丝站的关站宣言,怎么想都让人惊讶。

平新月没在意她五味杂陈的表情,接着说:“我的心情跟她们一样,常青,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努力。”

常青眼泪汪汪地握住她的手,她一直觉得很抱歉,“对不起”的话想了很多,可都显得太轻飘,没想到……新月姐真是太让人感动……诶?

因为突然获得,所以总是忘记。常青慌慌张张地松开手:“新月姐,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平新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相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在适当时候可以直接面对问题。”

“……对吧,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平新月直视着常青的眼睛:“那我就试试吧。”

她双手环住热饮的杯子上,看着常青:“你是我对队友的最初定义。”

常青一头雾水。

“你是练习生里第一个向我表示善意的人。”平新月低头笑了一下,“那时候我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第一次进入这么高级的写字楼,生怕出丑,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你很奇怪啊,明明不认识,看着也很高冷,为什么愿意跟我一组练习,为什么愿意和我一桌吃饭啊?”

“我哪里高冷,我只是高而已。”常青连连摇头,没有摄像机的情况下,她可不习惯这样郑重地被感谢。

平新月笑了一下,继续说:“后来选队长的时候,公司就是在挑软柿子吧。明明家琦练习的时间最长,李染又是‘皇太女’,偏偏选我当队长,要领导练习生时期的前辈,真是……”

常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的确,对于公司而言,相对于那两个不服从管理的员工,平新月绝对天选打工人。

她听话,不社交、不吃饭、不晒太阳,常年保持苍白的纸片人身材,在不影响唱功的前提下,每次出镜都是自己的最好状态。

平新月看着她笑:“还好你那时候愿意听我抱怨。我跟你说过‘谢谢’吗?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常青摸摸头:“哎呀呀,不用这样,我们是朋友嘛。”

平新月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尖跃动的阳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演唱会那天,你去补妆的时候,经纪人接到了常爷爷医生的电话。”

常青笑容凝固。

“那时候演唱会还有半个小时结束,医生说、医生说常爷爷病情突然恶化,抢救失败……”

“你没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

常青沉默得像一块分辨不出是否还活着的木头,似乎阳光也不能撼动她。

“本来经纪人在犹豫,当时我说‘人已经去世了,早一点、晚一点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可那天我看到你高高兴兴下台拿到手机后骤然崩溃。我……

我实在、实在不知道他是对你这么重要的人,你从来没说起过……”

常青捂住自己的嘴,对她摇头——不要说、不要说了。

外面深秋的枯枝抖动,常青的胸膛里仿佛也传来了凛冽的风声,那么清晰,那么寒冷。

常青看着半边身子浸泡在夕阳里的平新月

这是她的队长,一起哭着笑着走过六年的朋友——她们曾经一起在练习室偷偷点烤串,也曾在走上舞台前向对方喊“加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她们两个“体能差生”在健身房里一边跑步一边彼此笑话,最后互相搀扶呲牙咧嘴地回宿舍。

常青以为自己对她很熟悉,几十年后会在偶尔见面的时候仍旧以当年相互搀扶的姿势挽手散步,可是现在,她觉得对方愧疚的表情很陌生。

常青本以为问题是石头,可以用泥土轻易掩埋,没想到原来它是种子,在黑暗里默默生根发芽,等到再发现的时候,已经铺天盖地、卷土重来。

她偏过头,说:“你做了正确的事,对大家都好,不用抱歉。你是非常称职的队长。”

“是,对团队好,对公司好,只对你不好!我从来没想过,我竟然是这么报答那个在公司里第一个走向我的朋友。”平新月双眼闪烁着泪光,手里的咖啡也溅出了杯子。

常青笑了一下,她有时候真不明白,一年前她离开难道不是因为想避开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吗?怎么过去一年了,她都换了两个心理医生想要重获新生,但是这些旧事怎么像是困住溺水者的水草,仍然紧紧纠缠自己。

一年了,已经过去了525600分钟,8760个小时,已经够浮游生物朝生暮死、暮死朝生365次了,只有愚蠢的人类,还在念念不忘。

“请忘了这件事,好好生活吧。”常青郑重又苦口婆心,“心理医生说,要‘停止追求更美好的过去’。”

平新月沉默了一会,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还是朋友吗?”

常青张开嘴巴,又闭上,刚刚的风声好像依旧萦绕在耳边,她闭上眼睛,声音痛苦但清晰,她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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