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寿宴

苔枝缀玉,花窗映雪。

阁里地龙火热,暖气自毡毯升腾而上,将甘芙白皙雪净的小脸烤得发红。

她坐在博远侯夫人下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却悄悄瞥向门口。

谢握瑜怎么还不来?

说好陪我一起的。

她收回眼,暗自叹一口气,手指微微蜷缩。

对面的粉衣少女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轻勾,端起酒盏盈盈起身:“姨母,今日是您寿辰,月宁敬您一杯,祝您福如东海,万事胜意。”

博远侯夫人年过四十,保养得宜,是个美妇人,见自家外甥女出落如此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不由笑答:“月宁这小嘴真是越来越甜了,好,姨母和你同饮一杯。”

甘芙立时端坐起来,心中犹豫是否要学殷月宁敬侯夫人一杯,可她实在不会饮酒。

记得十六岁那年,谢握瑜哄她说蒲桃酒不醉人,结果她喝下一口就浑身难受,手臂上更是冒出一连串红斑,又疼又痒,给母亲和嫂嫂都吓坏了。

还不待她犹豫完,殷月宁忽得唤她,款款笑道:“甘小姐,月宁也敬你一杯。再过一月,你就要和表哥完婚,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月宁也该改口叫你嫂嫂了。”

甘芙抬眼对上她目光,端起侧畔茶杯,微微一笑:“多谢殷小姐,但我实在不能饮酒,以茶代酒,请。”

语罢,她仰头饮下满盏凉茶。

殷月宁却还端酒笑吟吟地看着她,神情间的挑衅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哦?甘小姐竟然不会饮酒?”殷月宁笑道,“听闻当初恢复西域商路,甘氏家族为朝廷贡献不少心力,后来更是以商入朝,官至九卿,这在本朝当真史无前例,但月宁却未曾想到,这西域来的蒲桃酒,甘小姐竟一点也沾不得,真是冒犯了。”

她将酒杯敬向侯夫人,仪态万方地饮下。

在场贵妇、小姐的目光纷纷投向甘芙,随即彼此意味深长地对视起来。

甘芙只是保持温和的笑意。

士农工商,商者,大宣朝素来轻之,即便甘家如今已有爵位,甘家大公子甘常风更是镇守北境的名将,官场上谈起甘氏,仍不免白眼与轻视。

追本溯源,甘家祖先原在西北以牧羊为业,百年前偶得商机,将牧业越做越大,贸易四方,后来宣朝意欲凿通商道,甘家人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借助本家对西北边境和西域各国的熟悉,帮助军队行进于大漠荒野,皇帝嘉其忠义,特召其任官,后来更是移居中原,位至九卿。

博远侯夫人唇角笑容却是僵硬,看向甘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嫌恶。

非为其他,甘家区区商贾出身,何以能够与她簪缨世家联姻?

不知自家儿子看上她什么了?

真真是狐媚子。

侯夫人不着痕迹地咽下怒气,笑容和煦:“阿芙,既是月宁敬你,你该当饮一杯的,来,我们一起。”

甘芙愕然转头,沉吟片刻,歉意地低下头:“夫人见谅,这酒,我真是喝不得,嗯,不如这样,我……”

“有什么喝不得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未见过谁喝不下一口酒,若真是不行,那你日后与我儿成婚的合卺酒,难道还要旁人替你喝?”侯夫人“啪嗒”一声按下酒杯,秀眉紧蹙。

谁也没想到侯夫人会在寿宴如此疾言厉色,厅中一时寂静非常。

甘芙揪住袖口,沉默地压下惊慌,正欲应答,门外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俊爽欢畅的男声:“娘,表妹,阿芙的酒我替她喝,要多少,我喝多少!”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俊逸非凡的紫衣少年轻步迈入堂中,走到甘芙身边,冲她一笑,随即端起她的酒杯举向侯夫人,他眼睛极亮,整个人意气飞扬:“娘,第一杯,我祝您容光永驻。”

他爽快地喝下满盏,接着又要倒,侯夫人却急忙起身,抬手制道:“瑜儿,你伤还没好,不可多饮!”

谢握瑜笑眯眯的,不以为然地倒下满杯:“无妨无妨,娘,我来迟了,该当罚的!这第二杯,祝您长乐无央。”

侯夫人见他非要执拗,顾不得其他,走下台来亲自拦下他的动作,轻呵道:“不可再喝!仔细伤着自己!”

谢握瑜顽皮又乖顺道:“好好好,我听娘的,不喝了,那阿芙也不再喝了,好吗,娘?”

甘芙知道谢握瑜半月前出去打猎摔伤了手臂,至今未好,见他不顾大夫叮嘱开怀畅饮,心里也是担忧,但今日是侯夫人的寿宴,还轮不到她出言阻止,只得默然拿过他手上酒杯放在一旁。

但这在侯夫人眼里却变成了自家儿子为了维护甘芙而伤害自己,心下更加厌恶,却也不好发作,只拉谢握瑜坐到自己身侧,表情温和慈祥:“瑜儿,这是你二姨母家的小表妹月宁,还认得吗?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玩呢。”

殷月宁侧身甜甜地笑起来:“表哥,好久不见,听说你手受伤,母亲特地叫我从南阳带了上好的膏药,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吧?”

这阵仗,甘芙俨然是外人了,她也没立场恼怒,只得静默坐下,保持端正体面的姿态。

谢握瑜看一眼殷月宁,笑一笑,转眼便望向甘芙,干巴巴地应道:“哦,多谢表妹了,我等会派人去你那取药,不劳你跑一趟。”

此言一出,殷月宁自是有些尴尬,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从容温柔地应道:“也好,母亲说了,表哥若是觉得那药有用,就再派人送些过来,表哥还年轻,可不能留下病根。”

这话体贴万分,直戳侯夫人的心窝:“你表妹说的是,你可不能像你大哥那样……”她心直口快,却又忙止住话头。

谢握瑜的大哥,是谢瑾。

谢瑾十岁时就在脸上留下了伤疤,初时即为可怖,侯夫人在夜里见过一次,竟吓出了梦魇,第二日便叫人给他在西院单独开辟一间院子,之后三年都不准他入正厅。

但那是小时候的谢瑾,她作为侯府的女主人,谢瑾父亲又是个不理世事的,自然可以对他颐指气使,如今却是不同了。

新帝登基四载,谢瑾平步青云,如今已位列三公,做了御史大夫。

真正的天子近臣,炙手可热。

所以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嫌弃谢瑾脸上那道疤痕。

侯夫人话头一转,握住谢握瑜的手,关切道:“瑜儿,你虽然年轻,可也要顾及身体,不为旁人,也想想为娘我,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摔着碰着,娘都疼在心里,知道吗?”

谢握瑜笑着点点头:“娘,我知道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您别担心啦。”他说着说着,目光就飘向甘芙。

甘芙低眉顺眼地捧着一杯热茶在饮,模样心不在焉。

谢握瑜知道她这是委屈生气了。

他心里知道母亲对甘芙的芥蒂,但就是他喜欢甘芙,从十四岁就放在心上的姑娘,这辈子是一定要娶回家的。

即便是母亲也不能阻止。

谢握瑜接过侯夫人递来的吃食,囫囵吞枣般大口吃下,拍拍手起身,笑道:“娘,我还有点事,先带阿芙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您慢慢吃啊,别等我了!”

他眼疾手快,躲开母亲的手奔下台,拽起不明所以的甘芙往外跑。

那动作跟私奔似的。

“哎,瑜儿!”侯夫人急喊,可两人身影已然消失在转角,只听得谢握瑜两声爽朗笑声,她按下象箸,微愠道,“这混小子,越发不把我这做娘的放眼里了,要是成亲了,岂不是……”

说着说着,眼底竟然冒出泪花。

殷月宁适时上前,坐在侯夫人身侧为她斟酒宽慰:“姨母莫要伤心,表哥他只是玩性大,成亲后就都好了。”

侯夫人闻言更恼:“成亲?也不看看他要娶的是个什么货色……”

·

谢握瑜牵住甘芙的手往外跑,欢畅极了,然而雪天路滑,甘芙脚底一个打滑,身体急急往后倒去。

谢握瑜一把捞住她腰身,稳稳将人揽在怀里,笑嘻嘻地凑近她:“阿芙,还生我气吗?”

突然放大的俊脸让甘芙脸一热,侧脸推开他,自己站定,扭过头去不看他:“哼,不是说跟我一起赴宴的吗?你怎么迟到了?”

谢握瑜追过去看她,挤眉弄眼逗她笑:“我去买东西了嘛,这会儿带你看好不好?”

甘芙看他神秘兮兮的,犹疑片刻,道:“什么东西?”

谢握瑜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保密。”

甘芙看着他,还在酝酿言语,脚底却骤然一空——

谢握瑜直接将人横抱起来,一边说一边往外跑:“阿芙,好阿芙,跟我走吧!”

“谢握瑜!你手还没好呢!”甘芙连忙勾住他脖颈,顾不得周遭奴仆震惊的目光喊道。

谢握瑜却一点不听,小野马似的跑向大门,甘芙止不住地格格笑起来,两人的发丝在半空中飞扬。

然而,刚出大门,甘芙感到谢握瑜忽然停住了脚步,急刹的惯性使她磕到谢握瑜坚硬的下巴,疼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大哥?”

谢握瑜看见门口站立之人,结结巴巴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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