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上一年都要小学毕业了,小林才三年级.... 一起上大学的约定是这样的遥远,远到一眼望不到头。
但足够坚定,他们谁都认为这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日子苦啊苦,小孩儿还是乐悠悠,能说能笑。
第二天如约而至,小林跟程澈乖乖跟在老孙身边,他仰头望,老孙如一座山一般遮天蔽日。
小林仍旧奇思妙想,“爸爸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老孙轻车熟路进了派出所的大门,门口那个白了头发的大爷还亲切地跟他打了招呼。
小林紧紧跟着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是那样从容不迫,本就英武的背影突然更加伟岸。
他们走过宽敞的院子 ,穿过一条幽深的走廊,在往上爬一层楼就到了户籍办公室。
老孙在门口停顿一会儿,下定决心是的呼出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进。”
三人鱼贯而入,一溜排开站在地上,乍一看,像是拖家带口的鳏夫来伸冤的。
不过仔细一看老孙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就没了这种错觉,更像是领导来训话的。
小林紧张地手心出了汗,下意识拽上老孙的衣角,另一只手把程澈往身边扯了扯。
抬头看去,老孙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自来熟开了口:“我家小孩儿户口忘上了,现在能给他补补吗?”
“有证明吗?”
“这我哥家孩子,他们两口子出去闯荡了,就留下个户口本,你看能行吗?”
小林目不转睛盯着座位上的年轻民警,他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多大点事儿。’
“不行,不符合规定。”那人低下头继续翻看文件,拒绝得不留情面。
小林的幻想破灭了,脸瞬间皱巴起来,眉头紧蹙望向老孙。
老孙面上平和,不乱阵脚,继续拐弯抹角道:“小兄弟通融通融?能操作怎么着咱也能想办法不是!”
“做不了。”那你年轻人连头都不抬了。
小林急了,还不等老孙说下一句话,自己先喊道:“为什么?”
一声清脆的童音让那小警察又抬起了头,耐心道:“违纪是要受处分的,你们跟我说没用,去楼上看看。”
楼上办公室里坐着的才是能拍板做决定的人。
老孙是这里出去的,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没错,可...
他犹豫半天,一咬牙还是往楼上去了,既然答应了小沈要帮孩子,那就得帮到底。
到了楼上,两个孩子在门外的走廊站着,老孙自己一个人进了那间最大的办公室。
小林一直忍不住搓程澈的袖子,望着黑洞洞的铁门一脸焦急。
程澈紧贴他站着,也是一言不发的望着尽头那紧闭着的门。
空气陡然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可还没静个两分钟,办公室一阵摔砸的响动传来,接着是不堪入耳的脏话。
两人怔在那里,面面相觑。
那边房门一开,老孙怒气冲冲走了出来,一边转头骂道:
“他妈的小人得势,老子求一条狗也不会求你姓郑的!”
所长叫郑华,是老孙曾经的同期。沧海桑田,小喽啰摇身一变也能权势滔天,起码在这里能算的上一手遮天。
小林的户口之路,非但没有进展,反而因为老孙又徒增了层障碍。
因为离开的时候,那个人端着茶杯倚在门口,冷笑着喊道:“行啊,今天不求,不怕你明天也不求。我们走着瞧!”
烈日下,三个人沉默沉默又沉默,太阳来到正当头,小林抬头望,老孙也提供不了荫蔽。
晒得他头脑昏沉,恹恹不乐。
老孙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垂目看向他,宽厚有力的大掌握上他凉津津的手,笑了一声:
“没事儿,咱还能再想办法。”
“老孙,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小林歉疚不已,嗫喏地说:“他骂你了...”
“没事儿,狗咬人都不讲道理。”老孙看起来仍然洒脱,坚不可摧。
路过商店,他带俩人进去买一罐棒棒糖,自己犹豫再三,也买了包烟。
戒了大半年的烟就这样功亏一篑了。
天儿热,老孙在水泥台子上坐着吞云吐雾,小林和程澈并排坐在另一边吃糖,老孙望着虚空失神,小林和程澈仰着脑袋看飘荡的大棉花团的云彩。
目之所及,派出所门庭开阔,来往之人都是一席妥帖的制服,风采焕然。老孙的脸浮在烟雾里,浑晕不清。
许久之后,只闻得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重重扔了烟头,一脚捻灭,拔地而起唤二人:“两个小崽子,走了!”。
声音沙哑,却恢复了往常的力道。
他们没有回家,反而先去了村委,试图找寻另一个途径,在这里,就没有外面的人那样不讲情面。
老孙一遍遍问,那小姑娘一遍遍答,可是再怎么样有恻隐之心,都是有心无力。
这里能出的力的少之又少,最后也只得一个:
“只要那边能过,我这里肯定不为难。”
没有结果的事,人比夏蝉还焦躁。
出了村委大门,成片的玉米地绿浪波涌,小林却感受不到一丝清凉。大人们言语间的为难忧虑,早已如茧蛹般将他包裹得严实,呼吸不畅。
他知道,这事,难上加难。
程澈也是眉头紧锁,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一直蓬松的碎发结了几缕。他挨小林得紧,形影不离守着。
所见所闻,感同身受。
回到家,沈皓白已在门前相迎,进屋后他先给三人倒了自己泡得凉茶,在老孙身边紧凑着坐下来,手持一把破烂蒲扇轻轻摇着送风,急急地问:
“有眉目了吗?他们怎么说?”
“难啊——”老孙仰面长叹一声,“老所长走了,现在竟然是那姓郑的混蛋当家。错了,我不该去的。”
沈皓白闻言脸色一僵,显然这人他早已有耳闻,当年老孙从光荣的人民警察到今天窝在庙川寂寂无名,此人功不可没。
冤家路窄,这回是真的算倒霉了。
“那怎么办?” 沈皓白苍白地问道。
小林和程澈也眼巴巴看向老孙,是啊,那还能怎么办?
老孙摇头,时过境迁,他无能为力。
要是再早个十年,这就是小事儿一桩。从上至下,他闯也有门路闯。
现在不行了,人微言也轻,什么都指望不上。
可与小林目光相迎的一刹那,他还是故作轻松道:
“再等等,我再想想办法。”说完转向程澈:“你爸啥时候回来?”
什么都没钱来得好使,尤其是对唯利是图的人。
程澈摇头,“不知道,电话打不通了。”
屋内又陷入死寂,只有小小尘埃在昏黄光束中飞舞。
小林左右看看,每个人都是犯起了难,他忽然如坐针毡,拉着程澈的手站了起来:
“老孙,哥,谢谢你们,你们别太担心了,我没事,我自己多跑跑万一也能成呢,就算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后年,我总能上学的。”
说着他嘿嘿一笑:“老孙你快休息吧,这盒糖我就抱走了!”
不等二人作出回应,他就一手抱着糖罐,一手拉着程澈跑出门去了。
他奋力奔跑,重新听到耳边呼呼的晚风。清爽,和煦,就是有点迷眼。
脸上干干爽爽,他没哭。
眼泪没有用。
手上一紧,他回望,是程澈反握住他的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道。
小林渐渐停下来,气喘吁吁看着他,程澈先开了口:“林蔚,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轻柔,坚定不移。
“我不怕。”小林认真地说:“有你陪我,我就更不怕了,就算你先我一步升学,我也会去找你的,咱俩不分开。”
程澈面露迟疑,说道:“我可以等你,我想跟你一起。”
“那怎么行!”小林慌忙道:“我不用你等,我自己会追上的,你难道不信我吗?”
程澈说不出来,他信林蔚,比谁都信,可信是一回事,实实切切天天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骗不了自己。
但对着小林,他下意识的肯定:“我信你。”
小林笑了,搂着他的肩膀,两个人身高已经基本一致了。“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来找你,给你带奶奶做得玉米饼!”
程澈点头应下来,步子挪得像乌龟,太阳还在西山头露着半个脸,天色还早。
见他进了门,小林才加快步伐往家赶,走到一半,他忍不住回过头去:
小阁楼拢在夕阳里,小窗大开,程澈趴在窗台上,单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自己。
小林跳起来挥挥手,他看到程澈笑了,白白的牙齿露出来,冲自己也挥挥手。
不止一次,他回头时,程澈总在窗后。
以至于他们分别,小林路过,都会不由自主的望向那里。
无言的约定,最是困囿人。
比如翌日他再来时,窗帘开着,玻璃前却空无一人,小林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程澈要是没醒,是窗帘紧闭,程澈要是醒了,是会在那里等待。
他今天不在?
不会,一晚上又能去哪里?
小林喊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枝头唧唧叫的鸟,顾不得礼节,他推门而入爬到楼上,小木门上挂了把锁。
程澈真的不在。
小林垂眉耷眼转身下楼,黄澄澄的玉米饼还暖着他的手心。
他今天要自己去镇上找那个所长说明情况,他讲得清,一切的不合规都是始料不及意外的结果,或许是情有可原的。
可程澈不在,自己还能信心十足地踏上征程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