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凯瑟琳疑惑过后还没来得及感到愤怒，多洛莉丝的道歉便在下一秒冲出了口，以致于前者现在绷起一张脸，一幅想要生气又不好意思生气的模样。
多洛莉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保持沉默。
她感到疲惫。
多洛莉丝垂着眼，想要深吸一口气又碍于凯瑟琳在场不得不忍耐。她不想被凯瑟琳看出自己的倦意，哪怕对方之前才表达出她与戈尔德已经五十年没见的现实。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多洛莉丝指腹磨蹭了下被褥。
柔软粗糙的感觉让她把注意力放回到指头上，在短暂地处于当下这个空白的间隙中，多洛莉丝的大脑才堪堪从混乱中获取一丝清明。
首先，她几乎能够确定戈尔德的出发点不是救她。
这个想法没有让多洛莉丝感到难受，说到底，她对父亲这个角色没有多大感情，顶多就是有点生气对方丢下她和爱琳的举动。她也已经冷静下来，清楚这样的男人本身就是冷漠的。
可在他眼里，他的出现对她而言是救赎。
多洛莉丝缓慢眨眼。
她在整理。
整理这件陈年旧事。
第一，劳伦兹和戈尔德有仇。
或者说，仇恨劳伦兹的真正对象，是她的巫师家族。
施加在劳伦兹身上的诅咒，是集结了她家族所有已故巫师的能力与愤怒而成。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他们家族血脉几乎断绝的大前提下，劳伦兹会找上她的原因也已经显而易见。
劳伦兹。
找上她。
多洛莉丝呼吸加重，沉重带着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进驻到她的意识。
所以这从头到尾。
这都是一个。
骗局。
一个为了获取她信任的——
骗局。
这个念头刺得多洛莉丝猛地抬眼看向凯瑟琳，却冷不丁撞入对方视线。
“其实你说得对。”
“什么？”
多洛莉丝没有明白。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表情像是做出某种艰难的决定：“并不是所有巫师都能凭空预测未来的事情。”她承认道，从嘴里说出的语句也逐渐涌入多洛莉丝的脑袋，将侵占了其大脑的那部分念头慢慢压下。
“绝大部分巫师只能通过已知的事实进行推测，也就是说，如果知道的内容越正确，预测到的未来就越准确。可如果知道的内容是错误的，那……”
“预测也是错的。”多洛莉丝无意识接话。
“是的。”凯瑟琳小声且为难道，“而我无法确定戈尔德是否对我说谎。”
多洛莉丝沉默了两秒。
然后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这个诅咒是他下的，如果想解咒，就必须利用他的血液，并且征得他本人的同意。不过当时，我们不知道这个诅咒会反噬到我们身上……”
多洛莉丝盯着她。
她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知道，诅咒者皆会被反咒，这是自然铁律，是自然赋予他们这一类人群的限制。
但她什么都没说。
明明声音和思维都已经到达了能够询问的程度，她的嘴巴却还是无法将它们好好地表达出来。
可能是看出她的想法，凯瑟琳苦笑：“那时我们还小，哪知道这些。而且当时劳伦兹几乎将我们利用杀绝，整个卡瓦里亚尔族光是藏小孩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告诉我们关于巫师、巫术的事情。”
某个名字听得多洛莉丝睫毛轻颤。
接着掩饰般垂下眼，低喃：“不应该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凯瑟琳看着她，“但你真的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莉丝。吸血鬼，它们是当时的主宰，即便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真相。”
多洛莉丝动了动唇。
她想说自己知道，还是劳伦兹说的。
对话在这里停滞，还是多洛莉丝无法忍受这阵沉默，主动开的口：“所以之后呢？戈尔德说想要解咒必须利用他的血液，之后。”
凯瑟琳有些惊讶于她还记着原先的话题，用一种她没办法理解的眼神与她对视几秒后，道：“那天戈尔德很兴奋地跑来找我。”她说着，声音低得在多洛莉丝的心中打雷，“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报仇的办法。我起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我没有感受过戈尔德的感受，也好像对我们这一族的感情没有多深。”
说到这里，她突然盯着她：“你也是的吧，莉丝。”
多洛莉丝抬眼，像是想从她这里寻求认同，凯瑟琳说出下一句：“你还是想给劳伦兹解咒的，对吧？”
多洛莉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反应速度真的有这么快，还是多亏这些年劳伦兹不辞辛劳的栽培，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眉，却还是强压着这份不适感提醒：“所以，戈尔德的办法——”
“是血脉，莉丝。”
凯瑟琳说：“他的血脉。”
多洛莉丝意料之中的平静。
凯瑟琳继续说。
“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冬天，我看着出生的，而可怜的女人难产而死，于是我承担起了照顾他孩子的责任。”
“孩子名叫尼格，很可爱，很活泼，有一双蜜色的眼睛，你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身体非常强壮。可能是因为出生在冬天，尼格非常喜欢雪，他足够强壮到在雪地里打滚都不会生病。虽然那个时候我们过得非常辛苦，但上天垂怜，所有的疾病和灾祸都远离尼格，他是一个被上天喜爱的孩子，莉丝。”
多洛莉丝听到一股悲伤从凯瑟琳的语气中透出来，“那是我最开心的六年，整整六年，戈尔德早出晚归为家里赚取食物，小尼格无忧无虑长大，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一生。直到尼格满七岁生日那天，爱丽丝出现了。”
“……爱丽丝？”
“她前来请求戈尔德原谅。”
多洛莉丝几乎自行拼凑了接下来的事情：爱丽丝不想看到劳伦兹受折磨，所以她找到戈尔德，希望能够得到原谅，即使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
事实也是如此。
“爱丽丝详细地解释了他们的苦衷，希望以此得到谅解。”凯瑟琳垂眸，她没有很详细地展开说明爱丽丝的苦衷是什么，可能是因为她自身也不接受那个苦衷，“戈尔德起初没同意。但爱丽丝来了三次后，他同意了。”
凯瑟琳停了下来。
多洛莉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让爱丽丝带走了尼格。”
微风卷入矮窗，带着阳光的气味。
凯瑟琳飞快地抿唇，借着整理被风吹动的头发，转开了与多洛莉丝对视的眼眸：“是的。”她看向床面怒放的玫瑰，语气极重，“他让她带走了他的儿子，还留下一句话。”
那是戈尔德的脸。
他的眉毛、睫毛和胡子都被洁白的雪沫覆盖，脸被大风吹起的漆黑头发遮掩，却留下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在盯着她。
或者说，盯着她的身后。
多洛莉丝转过视线，漫天飞雪中，爱丽丝的身体藏在漆黑的斗篷之下，她伸出的惨白的手臂上流动着鲜红液体，而液体的另一端，一名表情疑惑不解的小男孩儿——那是尼格——正紧紧与她相牵。
她的脸色看起来真苍白。
多洛莉丝目不转睛望着爱丽丝，看进她含着水色的眼眸，紧抿的唇角。以前的爱丽丝还没有现在的爱丽丝这么不行于色，她的挣扎与苦涩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显得如此清晰、明显。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多洛莉丝看向尼格，耳边，戈尔德与凯瑟琳的声音交叠响起。
“如果他……愿意一命换一命。”
“当时没人知道戈尔德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凯瑟琳重新转过来看向多洛莉丝，“后来我终于明白，戈尔德口中的他，指的是尼格。那句话，他是对着尼格说的。而结果很明显。”
凯瑟琳牵动嘴角：“没有知情者会愿意付出生命。”
很长时间，她们陷入沉默。
直到多洛莉丝终于开口。
“所以……”她眼睛灼热，声音低哑，“你认为我会付出生命。”
多洛莉丝把凯瑟琳请走了。
离开之前，凯瑟琳百般不情愿，脸上的担忧满得像水流溢出。多洛莉丝忍住了想用言语刺对方的冲动，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傻事——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傻事可以做——之后，凯瑟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多洛莉丝站在门口盯着楼梯口的位置出神，她知道自己在等待，但却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在等待吸血鬼的出现。
任何一名都行。
多洛莉丝关上房门，回头望向整个房间。它就像她们初次见面那样遍布阳光，落地窗边的洁白轻纱随着微风浮荡。
她以为自己至少会感觉到一丝陌生，可是没有。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温情柔暖，就像世界将一切温柔的元素都聚集在这里，低声细语地哄着，安抚着她。
——你瞧瞧，我还是那么美好。
多洛莉丝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温暖的香气便在她的鼻腔间变得浓郁，热意再度涌上眼眶，又在坠落之前被她用冰凉的指尖擦去。
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橱，从里面挑选出一条长裙。
这是爱丽丝在她十五岁生日时给她定做的礼物，通体玫瑰色，裙摆位置则用更深色的玫瑰红锈出了一朵朵精致细腻的玫瑰。
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和钱包，穿上鞋子离开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多洛莉丝对着还是空空如也的走廊，终究是无法克制地扁起了嘴。
她必须马上离开。
刻不容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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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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