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达到医院时正好傍晚时分，门口人群疏散，偶有小孩的叫喊声穿透耳膜，走廊惨白的灯光照在手臂的创可贴上，边缘处微微渗出了点血液。
手机收到一条微信通知。
齐言：【上次借我的外套你放在哪里了？】
周梨正想发语音，转念一想这里夜已深，周围病患闭目眼神，干脆打字回复：【放到小卖部墙上的挂钩处了。老板当时还在，不确定有没有转移到别的位置，你找一找。】
齐言：【好。】
再次抬头，周梨的目光朝向医院科诊室的窗户，所及之处落日余晖遍地，巷子尽头两栋建筑物间顶着火红的夕阳，红金色斜光穿透玻璃，地面镀上一层光芒。她快步走进去，坐到病患的位置上，露出带有血痕的小臂。
医生腾出一只手，两根棉签沾了药水在伤口处来回涂抹，冰凉的触感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周梨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齐言：【拿到了。】
周梨快速敲打几个字，【拿到就好，我借你外套，后续又还了回去，我们两清啦！】
拇指按在消息框的发送键，停留几秒，最后移到空白处，可惜为时已晚，界面上弹出新的绿色消息。
上一次周梨吃过亏，现在可谓是长了记性，火速撤回——
什么两清了！
五十大洋明晃晃摆着，但凡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欠着的！
对于高中学生来讲，五十块钱堪比黄金万两，尤其是对于坐标三线城市小县城的学校。
【没有两清呢！刚刚打错了，把钱还给我才是。】周梨蹙眉，接着发了几个恼怒的表情包轰炸。
齐言这次没再回复。
周梨冷哼一声，关闭手机，医生护士们推着小车在她身后经过。不过县城的小医院建筑设备也就普普通通，隔音效果很差，医生上药时，周梨听到隔壁病房传来声音——
“行行行，你这脾气犟的，我都不想说了！”
“那又咋样？我现在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水都喝不下！”
“……你这年纪在这里摆着，咋可能一顿饭都不吃？”
“……”
嗯？
周梨回过神来和医生道了声谢就起身，付完款后经过隔壁病房，不想刚抬起眼的瞬间，大脑片刻迟钝。两个中年人坐在病房的凳子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单单凭着上半张脸，周梨还是一时间认出了他们。
“爸？妈？”周梨伫立在门口，瞪圆了眼睛，压根没想到放学后再次遇到家人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你们怎么在这里？”
“啊这个……”周母想说些什么，“就是来医院看看，你爸最近肠胃不好，喝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周梨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肠胃不好吗？可、可这……这是皮肤科啊。”
眼睛深处像是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微微往后仰着身子，抬起头，只见走廊队伍尽头，门口斜上方挂了一个蓝白色相间的字牌。
——皮肤科门诊挂号区。
患有皮肤科的病患正在排队挂号，长队一览无余，都排到周梨这边的病房这边，哪里说的是肠胃不好？
肠胃不好会来排皮肤科的挂号队伍中吗？
心里有一种预感隐隐不安，她的眉心不安地跳了几下。
“到底怎么了？我爸生病这事，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周梨靠近了点，又问了句。
“怕耽误你学习，其实……也没啥大不了，就干脆没说。”周母李虹慧搓着手掌，不敢直视周梨的眼睛，医院外的大风时不时通过窗户吹进来，中老年人身体不好，容易手脚冰凉，“就是这几天，你爸手臂上总是出一些疹子，怪吓人的……”
疹子？
周梨蹙起细眉，从来不知道她爸身上还会起疹子的，至少前几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印象里好像也没有什么……
飘忽不定的眼睛猛然一亮！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件让爸妈带回去的脏外套。
“会不会是我爸对猫毛过敏？”周梨半晌后说道。
“猫毛过敏？”两口子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李虹慧若有所思道：“对啊，我记得是你爸把外套扔进洗衣机里来着，估计是蹭到身上了吧，流浪猫很脏的。”
话音刚落，周梨蹙紧了眉头，学生骨子里深刻的时间观念，迫使她抬起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距离返校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半秒后，周梨一字一顿说道：“爸，妈，以后我跟流浪小动物接触会小心的，但现在要返校了，等我晚自习放学请个假来看——”
“快迟到了？快去快去！”李虹慧掐断周梨未说完的话，低声向她招招手，示意赶紧出去，“有我陪着你爸就行，好好学习，别担心我们，啊。”
周梨纤细的身影在地板上渐行渐远，脚步轻快，到了电梯口依然回头，恋恋不舍的目光粘在父母的身上，最后被电梯门夹断。走出医院，最先是扑面而来的秋风，融合着傍晚残留的暖意，周梨到了学校，时间点卡得刚刚好。
周梨顺风前行，经过教室的桌椅板凳，回到位置上，时不时回头看看老师来了没有，于是长舒一口气。
“去哪鬼混了这么晚回来？”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语气缓慢，似乎带有刻意的意味。周梨回眸，白蔚棠双手捧书，百无聊赖地掀翻书页，视线渐渐往上移，两人对视。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周梨唇角舒展开来，哈哈笑两声，“被猫抓了，去了趟医院。”
“被猫抓了？严重吗？”白蔚棠放下书本，书脊啪嗒一声摔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向前倾。
“不严重不严重。”周梨瞄了一眼坐在前排的纪律委员，用练习册当做视角盲区，“只是我爸好像对猫毛过敏，所以小橘我不能带回家了……”
“我这边估计也不行，家里养的仓鼠，猫鼠不能混养的。”白蔚棠撇了撇嘴。
“我身边认识养猫的人也不多。”周梨喃喃道，左顾右盼，试着从班级中找到合适的收养对象。
白灯依旧，周梨的眼睛亮了一下，“我想起来一个！”
“谁？”
“等会！”周梨随手从书包里乱摸，摸到纸张就顺便撕下来一小片，“老师马上来了，等我传个纸条问问齐言。”
虽说这齐言同学阴险狡诈，嘴上跟淬了毒药，一句话能把周梨呛死，硬是从小到大口齿伶俐的她足足三分钟都翻不了身。
但起码在小卖部，远远透过窗户，看到光线照在货架旁的一角，全身镀上一层光的齐言蹲下/身子喂猫。
约莫着是个人品还行的人。
小猫托付给他应该没问题。
笔杆搁在桌面上，五指将纸条揉搓成一团，趁旁人不注意往斜前方扔出去——
“哒——”
小纸团砸到衣服那一刻，垂直落地。
齐言的抬笔写字的动作停止了一瞬，似乎感到东西触碰在蓝白色校服上，白皙的后颈微微一偏，眼神顺势移到疯狂使眼色的周梨身上。
周梨冲他扬扬细眉，示意他往下看。
可斜前方这人不听使唤，薄情深沉的墨色眼眸只是在她身上顿了几秒，转眼又回过头去，继续翻书。
周梨眼睛都直了，“……”
啧！什么意思嘛！
不接纸条？
还记得曾经的过节呢！
周梨音量放小，几乎是用气音说出口：“小肚鸡肠，不通情理……”
如果不是上课预备期间，教室万籁俱寂，险些直接冲着他开战。或许是周梨不满的动作明显了一点，齐言这次回过头，两人对视。
教室窗外的梧桐枝头涂满了一身暮色，明月皎皎，银白色月光和吊灯灯光交织在一起，浅浅映在齐言的肩头，校服褶皱显出阴影，瘦削的骨感一目了然。明明一笑十分上镜的面容，此时却面无表情。
随后齐言无声地勾起唇角，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个纸团，是要给小肚鸡肠且不通情理的我么？”
他有意无意地将那八个字咬的很重。
周梨：“……”
从来没有人告诉齐言听力很好来着。
她匆匆挤出一个笑，毕竟小橘猫后半辈子的生涯就掌握在两个人的手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憋屈感顿时拉满，表面缺眉眼带笑云淡风轻，“现在，新仇旧恨都抛在一边，麻烦胸怀天下通情达理的齐言同学展开纸团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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