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踏青

京中三月最后一天的那日,又飘了一场细密的小雪。

下朝后的谢敬玄跟着大太监徐胜,一路穿过宫墙,踩着地上难以积起来的细碎雪粒,进了御书房。

书房内的盘龙香炉青烟袅袅,谢敬玄低眉顺眼,并不做声,而立于他旁侧的徐胜则手臂微颤,端着一木质托盘呈了上去。

坐于书桌前的皇帝眼皮轻轻掀起,托盘上正是整齐叠好的鹤氅,以及那枚玉牌。

乾元帝放下手中的折子,问:“谢公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徐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而谢敬玄则不紧不慢地抱手俯身,忍着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开口:

“回禀陛下,家中外孙女怕那日在宫中冒犯陛下,心中恐慌,臣这才替她走了一趟,想将此等贵重之物归还于陛下。”

乾元帝一顿,“恐慌?”

谢敬玄颔首:“是,渺娘心中很是不安。”

乾元帝:“谢敬玄,你以什么身份同朕说这句话?”

御书房内安静一瞬,就在徐胜为身侧人捏把汗的同时,谢敬玄反倒心中一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本就是温渺的亲人,于是谢敬玄不紧不慢道:“臣是以一个外祖的身份,同陛下说这句话的,渺娘刚刚病愈,受不得刺激,臣想或许顺其自然,”

上首的皇帝沉沉笑了一声,似是愉悦,又像是满意,御书房内的气氛松快几分,他摆手,“罢了,东西先收起来吧。”

他应该再小心、再缓慢一点的。

随即,乾元帝又发出很轻的笑音,视线落在了谢敬玄的身上,“你倒是做得不错。”

这一刻,谢敬玄的心才彻底放了下去。

不论往后如何,他是且只会是渺娘的外祖,记忆一事上他对不起渺娘,可旁的……他也确实是把渺娘当作自己亲外孙女看待的在,只愿陛下所求和渺娘所想,能得善终。

……

谢敬玄从御书房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炷香之后了,才走几步,便迎面瞧见了相伴而来的户部、礼部、工部尚书。

三个尚书都是宫中的老人,虽对这位升迁回京的新同僚谈不上了解,但也看得出陛下对其的重视,因此见面之后主动拱手问候。

谢敬玄也俯身回礼,在静默的对视之后,户部尚书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谢大人,今日陛下他……心情可好?”

谢敬玄一怔,回了一句“还不错”。

一听这话,几个尚书同时松了口气。

自数日前他们被圣上传召进宫,便开启了忙碌模式,一向神武的陛下先是过问了户部有关百姓户籍、赋税的细节,又问了礼部科举考试、学子教育之事,末了看向工部尚书,水利、土木、器物利用之式均不曾放过。

问答间,几个尚书汗流浃背,就怕是圣上想找个法子发落他们,谁知事后等来的却是一个连一个的任命委派,忙到几人接连数日都宿在各部,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听谢敬玄说陛下心情不错,几个尚书笑着同人打完招呼,只盼一会儿陛下听完他们的汇报,还能继续保持心情。

毕竟有些事情,真不能一蹴而就啊!

……

落雪之后,天气回暖。

自那件鹤氅和玉牌被还给陛下后,温渺便过了一段时间的悠哉日子。

白天府里请的女先生给谢梦君上课,温渺来兴致了便会去旁听,也算是充实她失忆后过于空白的大脑了。

等到了午后,她有时候会带着谢梦君一起上街,去茶楼喝茶、吃茶点,去酒楼听书、听曲,或是乘坐谢府马车往京郊去,散步、踏青、放风筝。

这天正好女先生休息,谢梦君上午时得了空,便抱着她新做的纸鸢来沁园寻温渺。

“表姑!表姑!陪我一起放风筝去吧!今天先生休息,我们可以去玩一整天!”

斜依在榻上正看《博物志》的温渺坐起来,她见谢梦君神情激动,温柔地笑了笑,“今日李先生没留课业?”

李先生便是谢府请来转为谢梦君授课的女先生,姓李名青,是个面色冷淡、身形高挑的女子,主要给谢梦君教授诗词书画,以及初等算数。

这种请女先生上门的行为,也算是世家私底下的默契,毕竟大楚现下的学堂多只招收男孩,并不曾开设女学,为着家中的女孩,教导之事万不能省。

只是在这个时代,女先生终究只是少数,因此大家都只心照不宣。

谢梦君点头,“先生说我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一天!所以表姑,陪我一起去玩嘛!我还想骑马!”

温渺捏了捏小姑娘的腮帮子,“骑马我可不会……到时候让府上的护卫牵一匹小马来,想上可以,但必须叫人牵着,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一定听表姑的话!”

见谢梦君答应利索,温渺也笑着起身,唤了拾翠、挽碧帮她换一身装扮。

眼下已过四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挽碧为温渺选了一件淡雅恬静的水蓝色衣裙,帔帛换成了更为方便的珍珠白纱织罩衫,倒是衬得温渺的腰身朦朦胧胧,有种隔雾观景的妙感。

拾翠则给温渺梳了一个倭堕髻,一侧发髻微倾,只簪了一支温渺先前自街上买回来的木簪,轻便舒适,不似其他珠花那般坠得人头皮发紧。

谢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路向京郊驶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会灵山下的那片草地。

四月的京城正是杨柳依依、暖风拂面的时节,会灵山脚下绿茵遍地,温渺带着府中的人挑了一处略平坦的地方,拾翠将软布铺在地上,拿了提前备好的差点,更是架起小炉,煮起了飘香的石榴茶。

护卫守歇在不远处,被挽碧拿了吃食送过去,温渺则领着谢梦君往草地开阔的地方走,准备放风筝。

谢梦君的新风筝是温渺和李青李先生一同帮她画的老鹰,气势威武、英姿勃发,谢梦君小跑着拉扯线绳,顺着风那老鹰很快便一飞冲天,翱翔在那蔚蓝的天空之上。

“表姑!看我的老鹰!它飞得好高啊!”

正提着竹筐低头捡花,准备编几个花环把玩的温渺笑颜明媚,“梦君好厉害,今天的比之前的风筝都高呢。”

被漂亮表姑一夸,谢梦君更高兴了,一张略有些婴儿肥的脸笑得通红,许是因为温渺来谢府后,她不曾再为瘦身而节食,最近越发显得气血充沛,连跑动起来都更有劲了。

见谢梦君跑得略远,温渺叮嘱道:“拾翠,你盯着梦君,可别让她走太远了。”

“是,夫人。”

见拾翠跟上谢梦君后,温渺轻笑着摇头,则继续俯身寻找适合编织花环的植物。

温渺垫脚,折下几根纤细柔韧的柳条,将其首尾交织穿插,便有了最基础的环状,随后她把几枚花茎略长的落花搭配开颜色,插到柳条内,逐渐显露出花环的雏形。

但这样瞧着还是有些寡淡。

温渺抬头看向四周,见远处鲜花更加艳丽,便抬脚往那边走。

正摆弄茶点的挽碧询问:“夫人,可需要奴婢陪您一同?”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温渺摇摇头,语气轻快柔和,“你先准备吃食吧,省得一会儿梦君玩累了觉得饿。”

距离虽有些远,但谢府的护卫也在不远处,喊一声就能听见,温渺倒不觉得这般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出什么危险。

她一手扶着帷帽,一手抱着竹筐。

身姿娉婷,流风回雪,径自走走停停、寻觅捡花的人并不知道,她早已经成了另一人眼中无法替代的美景。

京郊会灵山上的石亭外——

高大缄默的近卫军交错站于山林之间,手肘微曲,握于剑柄之上,在护卫环绕的中央,则是静坐于石亭内的乾元帝。

他手执毛笔,时不时视线下落,望向那抹认真捡花的身影,又时不时低头蘸墨,提笔批复桌上的奏折。

这般工作,似乎更有盼头了,就像是在奖励自己一般,乾元帝批完一份折子,才允许自己抬眼瞧一瞧那早已经刻在他梦中的身影。

不远处的炉中,同样煮着石榴茶,水雾袅袅、暖香扑鼻,

徐胜见皇帝批完了手里的折子,便极有眼色地将另一叠抱过来放在桌上,翻开摊平。

春光灿烂,早莺争树,远方飘着几片云,似是有逐渐聚拢的态势。

会灵山间一派清灵自然之景,温渺捡够了花,便侧身坐在一块石头上细细编织,热烈的红、温柔的紫、娇嫩的粉……

纤细粉白的手指绕于柳枝与花茎之间,不多时一个花环成型,但温渺瞧着却总觉缺了一种颜色,还是有些单调。

她抬眼望向四周,正好被半山石阶一侧浅蓝的花色吸引了注意力,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同挽碧说了一声,这才提起裙摆,踩上了那通向上方的石阶。

两侧树丛影影绰绰,光斑散落,温渺只着软底的缎面绣鞋,踩在这石阶上略有些硌,于是她走得更缓慢了。

山间石亭内,徐胜道:“陛下,主子娘娘往上边走了。”

乾元帝扫过一眼没了人影的草地,只道:“让侍卫们藏起来,莫拦着,也莫吓到人。”

徐胜:“是。”

只停顿片刻,乾元帝又出声:“张继,去山里摘些花,挑好看的捡。”

近卫军首领张继抱拳应声,立马带了几个手下往山里走。

另一边,路到一半能模糊看到石亭的边角,路两侧则落了几朵浅蓝色的野花,温渺唇角微扬,才捡起放进竹篮,便听天空霎时间响起一声惊雷。

轰隆隆——

天气就好像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那云就凝了起来,天色发昏,雷声轰鸣,更有豆大的雨点向下砸落,于石阶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山脚下的拾翠、挽碧反应极快,先带着谢梦君回马车避雨,温渺恐原路返回这几步会将自己淋得更湿,便遥遥给挽碧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上行去石亭中躲雨。

但还不等她再上几级台阶,原先向下砸落的雨水似乎忽然被什么挡了去,潮湿的雨水中夹杂有一股清冽的沉香,唤起了温渺平复了数日的神思。

雨点没落在发髻上,却好似砸在了她的神经上。

温渺缓缓抬头,只见更上一级的石阶上,正站着手持油纸伞,将大半伞面都遮于她的头顶,却淋了自己满肩雨水的大楚皇帝。

春日烟雨蒙蒙,林间水雾氤氲,可这一刻那人的眉眼却恍若被浓墨渲染,湿润清寂,似是藏起了利爪的野兽。

乾元帝唇角勾起弧度,“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皇帝:朕要在夫人面前装得温润知礼一点(紧张)(走来走去)(制造偶遇)

温渺:……怎么又是他

[可怜]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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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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