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天边亮起一线微白。

宫城深处,元瑶从井里打上一桶水。

单薄的衣袖下细腕苍白,紧绷出一条深深的筋脉,看得人心头发紧,生怕那条胳膊被生生折断。

浣衣局的宫女穿过院子,看到她在打水,年纪稍小的心头不忍,刚想过去便被年长的拉住。

年长的宫女压着眉头,极轻地摇了摇头,

“别去,冒犯了贵人没被杀头都算她走运,咱可犯不着为她得罪沈姑娘。”

小宫女无声叹了口气,看到那双枯竹般的胳膊缓缓把水桶放在地上才松了口气。

她们不知道元瑶是什么来头,只觉得那姑娘不应该出现在这样脏乱的地方,她坐在墙根下捣衣服,手臂一抬一落,干着脏累的苦活也无端透出一股清雅。

“听说她从前也是个主子呢。”

“主子又怎样,得罪了更大的主子一样遭罪,别看了,走啦。”

这些日子揣测议论的声音不少,元瑶没有抬头,她垂头搓衣服,不知不觉太阳高悬。

突然,明亮的日光被人遮住,她抬起头,青年清俊的面容有些凝重。

“都这样了,也只有你还能笑得出来。”

女人身上湿了一片,受了欺负后竟还在笑,陈彦心里密密麻麻泛起刺痛。

他拉着元瑶走出角落。

元瑶的脸色在微光下更显苍白,双唇几乎失去血色,淡淡的在冷白的肤色上留下一点粉红,像一片桃花落在白绸上。

记忆中明媚的女子变得病弱憔悴,他无法漠视胸中酸楚,目光忽地碰到脚边一盆衣物。

浸了水的粉红锦缎比平日更加鲜艳,和元瑶身上穿着的素衣风格迥异,那不是她的衣服,恨意从心底喷涌。

然而,他看向元瑶的目光却闪现出异样的兴奋,从前不敢肖想的女子落入尘埃,依旧美艳动人。

陈彦暗自庆幸萧旻不要她,她成了一只遍体鳞伤、只能依附于他的小鸟。

几个月前,摄政王萧旻接受前朝幼帝禅位,改国号为梁。

新皇与众臣在前朝庆贺,后宫也设了宴席,本应作为皇后主持宴会的元瑶却没有出现。

皇上忘了他的妻子,登基后他急忙颁布封赏皇族、功臣,却没有一道旨意给元瑶,没有说让她做皇后,也没有别的安排。

一夜之间,皇帝的发妻无声无息消失在宫禁之中,皇上自己不提也不许旁人说她,故而没有人敢猜测她的下落。

陈彦是平阳侯的幼子,宫宴那晚跟着母亲入宫拜见太后,喝了些酒后头晕脑胀,两个宫女带他到人少的地方醒酒,一阵风过,飘来几声朦胧不清的啜泣,一晃眼竟看到黑暗中有个人影。

素衣姑娘在树丛下缩成一小团,凑近一看,竟然是消失许久的元瑶。

陈彦本就头晕,后来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晦暗的月色下,元瑶浑身上下透着冷气,寒冬腊月,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小小的脸在寒风中像枝头迎风颤动的白梅。

他忍不住靠近她,想把狐裘披在她身上,让她暖和一些。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静止,两个人快要靠在一起,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元瑶逐渐缓和过来的脸色让他一颗心跟着暖化。

身周骤然亮起,人声嘈杂,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在一片宫灯中看到未婚妻沈清依,沈清依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跟在她身后的贵女宫婢乌泱泱站了几排,脸上表情异彩纷呈。

众人拦不住沈清依,她怒睁着双眼几个大步冲到他们跟前。

他想分辩,刚开口说“这不关元瑶的事”,沈清依手一扬,巴掌落在元瑶脸上,白嫩的小脸上当即印了一片鲜红。

陈彦心头跟着抽痛。

“好一对奸夫淫.妇,我不会让元瑶好过的。”沈清依尖声咆哮。

陈彦握起拳头,那一巴掌犹如打他的脸上,后来的事他想也能想到。

皇上到底没有处死元瑶,他把元瑶赶到偏僻的清泰宫,沈清依则变着法子折磨元瑶,撤掉她所有侍女,什么粗活脏活都要她干。

一想至此,陈彦如鲠在喉。

一切皆因他而起。

是他害了元瑶,如今也只有他能救她于水火。

他谋划过他们的未来。

他已经在京郊置好宅子,不久之后,他会带着她逃离这座宫殿,他们可以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山庄相伴到老。

......

尽管早已说过无数遍,陈彦还是控制不住表明心迹,

“瑶妹妹,你放心,等我带你出宫,即使我不能娶你做妻子,也不会让沈清依欺负你的。”

元瑶猛烈的咳了几声,单薄的身子剧烈晃了两下。

缓过劲后,她温婉的微笑着,一双浸了泪水的眸子如湖面清澈。

“陈彦,我都知道,沈妹妹天真率性,而且那天是我先对不住她,我明知道你们要成亲......”她说着便低下头,剩下的声音混着哽咽吞入腹中。

元瑶在安慰他,陈彦却更加压抑。

他想说她没有对不起他。

何况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带着元瑶出逃的方法路线他都谋划好了。

陈彦坚定地看着元瑶,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瑶妹妹,皇上不要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元瑶温柔的注视陈彦,她生了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人,便能令人沉醉,很容易产生被她珍视的感觉。

陈彦心疼不已,想捧起元瑶的手,还没碰到女人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迅速把手收进袖子。

那双柔嫩的小手长了冻疮,指尖一点颜色红得触目惊心。

元瑶红着眼眶,“以后你成了婚,也要事事以沈妹妹为先,不用顾及我。”

陈彦哼出一声冷笑,心中不由反感。

出身高贵?

陈家是在京城排得上号的世家。沈家不过是靠着萧旻谋逆篡位才成了外戚,一家子小门小户刚从小城出来,一到京城就急着和世家攀亲。

即使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他们也不稀罕。

要不是一次酒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和沈依独处一室,沈清依哭得梨花带雨,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看起来就像是他才借着酒劲凌辱了沈清依,他便是有口也说不清。

事已至此,两家只好顺水推舟成了这段亲事,纵使陈家心底一万个不乐意,明面上倒也勉强称得上门当户对。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直到见到元瑶,他才觉得有了盼头。

抿着唇侧头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子。

女人坐在他身边,美得惊心动魄,却不会有太过强烈的冲击。沉静又温柔,浸在春光里,乌黑的发丝都泛着金光。

陈彦有些恍惚,论起来他比皇帝更早一点认识元瑶,那他们一定会是最恩爱的夫妻。

“阿瑶妹妹。”

“嗯?”

陈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只要事情一切顺利,以后就算我娶了沈清依,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妻子。”

元瑶听得认真,“陈彦,我相信你。”

陈彦没有吭声,把一个质地温润的玉壶递到元瑶手中,

“你自是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是。”说完,他脸上红了一片,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前的一小片地方。

“阿瑶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元瑶由着陈彦一路把她送到清泰宫附近才停下脚步,“陈彦,就送到这吧,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陈彦点点头:“阿瑶妹妹,你放心,宫外的事有我打理。”

元瑶眸光清泠,对着他弯了弯唇:“你快出宫吧,再晚宫门要下钥了。”

陈彦进宫是来看望未婚妻沈依,来看元瑶实属见不得光,他不好在宫中多留,更不能被人发现。

陈彦郑重点了点头,离开时依依不舍,元瑶笑着凝视他的背影,直到确认那人不会再回头才转身回宫。

清泰宫清冷僻静,是萧旻用来关押她的冷宫。

这个地方没什么人会过来。

元瑶坐到铜镜前,轻柔的笑意褪去,精致的脸庞现出几分默然。

她打开玉壶,里面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散发着莹莹珠光。

她随手把玉壶放进柜子,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直到天边泛起微白,她才浅浅入睡,很快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元瑶简单理了理头发。

几乎在同一时刻,暗红的宫门被人打开。

粉红色的身影闯入室内,对着走进来的少女唤了一声:“沈妹妹。”

沈清依脸上挂着讥笑,上下扫了眼元瑶,女人斜倚在榻上,几缕碎发垂落肩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沈清依心里蹦出狐媚两个字,道:“你就那么离不开男人?”

元瑶坐直身子,“沈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还是你的表嫂。”

沈清依的脸色很差,昨天浣衣局的宫女第一时间来禀报她,陈彦又偷偷去看望元瑶,她提醒过陈彦很多次不许他念着皇帝不要的女人。

她没想到陈彦像是被下了蛊,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每天想的只有怎么去见元瑶。

京中都在传陈彦是因为太过迷恋沈清依才情难自抑,可如今还未成亲就急着在京郊置办外宅,也不知是要养几房外室,沈清依一下子沦为笑柄。

于是她一气之下,求了太后住到宫中。

她好后悔,她为什么看上了陈彦那样的男人,空有一个好家室,二十来岁还只会逗鸟玩蛐蛐,经史子集堆在书架子上

这样的男人配不上她!

而她也有了更好的选择,她的表哥萧旻才算得上世间最英武、最有气魄的男子。

想到萧旻,沈依面庞露出一抹柔和的光彩。

与表哥比起来,陈彦根本算不得什么,而她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表妹,沈家在前朝无人做官,太后是存了让沈家女为后的心思。

后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沈清依恢复骄傲的姿态,“不要脸的东西,你也敢自称陛下的妻子,表哥可没有说要你,即便你从前是陛下的妻子,现在也不是了。”

元瑶低着头没有否认,她盯着沈依清娇俏的脸蛋,没从那脸上看到失落的神情,她有些失望。

清泰宫比坟墓还冷清,日子长了总会觉得无聊。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看沈清依为陈彦恼羞成怒,可最近,沈依明显不把陈彦放在心上,任她如何刺激都没有过激的反应,她心知沈清依想嫁给萧旻,元瑶只觉得好笑。

“陛下重情,怎会真的不要我。”

沈依差点笑出声,“表哥重情,也不是和每个人都有情,况且,你都要去做陈彦的外室了,你以为表哥还能容得下你?”

元瑶诧异地看了眼沈清依。

沈清依轻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与陈彦的打算?要不是有我帮着,那个草包能做得了什么?”

她忍了元瑶很久。

这个女人憔悴成这般模样,还能轻而易举勾走男人的魂魄,

“妹妹真是大度。”元瑶道,随即话头一转,垂着眸子担忧道,“沈妹妹,可如果我不见了该怎么跟陛下交代。”

沈清依双手抱在胸前:“元瑶,他都不许人提你,你觉得他还记得这儿有你这个人吗?”

“不信?我带你去看。”

元瑶似是不敢相信,眼中生生溢出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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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徐小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