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远处矮山的轮廓比天空还要暗沉。
小院点了盏孤灯,沈清容站在古树下,枝叶中隐约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
再往前就是院门,院门严实地合着,她仰了仰脖子,什么都没看到,干脆个身子抵在门缝上。
上了年纪的妇人紧着步子走来,在少女背上披上一件外衫,声音里满是担忧,
“四姐儿,别看了,快关上门跟娘回去。”
她拉着女儿的胳膊,沈清蓉把手臂从冯氏手中扭出,
“娘,你要是怕你就先回屋,我再看会,我倒要看看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沈清蓉用力把门稍稍往外推,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时辰之前,她们母女正好好坐在自己院里吃饭。
两个人三道清炒小菜。
沈家从小城落魄小官家到当朝国舅,家里什么都变了,她们母女生活得和从前没有两样。
一如既往那样的清苦。
她才扒拉了两口菜,外头脚步声气势汹汹,紧接着大夫人院里的几个粗使仆妇锁上院门,她们还来不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人身边的侍女板着面孔。
“夫人吩咐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许出来。”
然后院门被人关上。
家中还有几个姨娘,大夫人房中仆妇没在她们院子里逗留,匆忙赶往下一个姨娘住的院落。
冯氏愕然,心头习惯性慌张,大夫人素日最喜欢打压妾室,这一趟无故禁足着实让她受了不少惊吓。
沈清蓉心念一动,从矮桌前站起,两只手端在胸前转了两圈,眼眸忽地一亮。
家中一定出了大事!
两扇门透出的缝隙中,几个人抬着一顶软轿从眼前掠过,夹杂着女人痛苦却又不敢放声哀嚎的呻吟。
是她嫡母的声音,还掺杂着她二姐的叫声。
树上乌鸦还在叫唤,闷热的夜晚,沈清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是什么事情能让她那严苛狠辣的嫡母乱了分寸。
她心中疑惑。
身后母亲又在催促她回去,
“再过些日子你就十五岁了,得罪了夫人仔细她不帮你议亲。”
长久压抑在胸中的烦躁终于爆发,沈清蓉有些生气地回头瞥了娘亲一眼,
“娘,你受她那么多年欺负还没受够吗,就算我一直听她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她只想看我的笑话。”
“娘,我受够了。”
......
梧桐苑,仆人七手八脚把沈清安从软轿里抬出。
沈清依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不受控制退开想靠近她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那一天一夜。
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榻上,周围光线一直暗沉沉的,辨不清日夜,似乎过了好久,久到她觉得她已经被所有人遗忘。
她真希望快点有个人能发现她。
但真的等到家里人找来,她却怕得不行。
“不要过来!滚!”她踢开乳母。
“都给我滚啊!”她推着靠上来的婢女,为什么他们不能早点来,为什么迟了那么久。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倒到女儿身上,“我苦命的儿啊,是娘啊,你怎么......怎么......”她捂着脸,剧烈的痛苦冲昏了头脑,她顾不得下人还在屋中,浑身瘫软着跪在丈夫腿边,
“是谁,谁敢在京城对太后的侄女下手,老爷,老爷,你要为我们的依儿做主啊。”
“你乱叫什么,是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依儿被人......被人......唉。”沈国舅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叹。
“那总要请太医过来给她看看吧,再这样拖下去,依儿会没命的。”
沈国舅听完大怒,“你糊涂啊!怎就至于没命,等太医来,等到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失了清白,还能有命活?”
沈夫人倒吸了口冷气,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太后知道,女儿家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被人发现,太后会不会
太后一向厌恶她用手段害死沈国舅的原配夫人,连带着不喜欢她生的孩子。
更不能让住在宫里的沈清安知道,沈清安一定会笑话她。
沈清依睁着眼。
房间外面父母的争吵她全都听得见,她觉得母亲用该是向着她的,在听到沈夫人说要替她报仇的时,她眼睫颤了一下,她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去把元瑶抓起来杀了。
可父亲却不想张扬,没人给她请太医,连个郎中都没有,她的身子在愈合,没有药物帮衬,好了也是留下一堆难看的疤痕。
“依儿的名声一定要保住。”沈夫人被沈国舅说服,
“老爷,陈家这门好亲事老爷若是舍不得,不如让清安嫁了吧。清安年纪比依儿还大了些,她的婚事太后也不操心些,耽误了这么些年,如今让她嫁给陈公子,正好合适。”
沈国舅叹了声,沉默片刻,“也只能这样了。”
......
元瑶一整天心情都很好,中漫无目的在宫中转了一圈。
她是被人押入皇宫的,沈清安和萧旻说过,对她这样善妒的女人,就应该关进冷宫,一辈子也不要放出来。
这么久了,她能出清泰宫还是因为沈清依,那段时间,洗衣挑水成为她唯一能走出清泰宫的理由。
路过的宫女太监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懂得能在宫中自由自在走动的一定是个主子,几个人端着手,半屈着膝盖颔首行礼,正等着这位不知名的主子走过,却听到她说了句“起来吧”。
声音清润,和她跳动的裙摆一样欢快。
元瑶笑着让他们起来,看着宫人们怔愣的神色,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明明还有一大堆的糟心事,宫里还有个随时会威胁到她的沈清安,可她一点也不心急,不知名的兴奋把这点不安埋进深处。
而她也逐渐能确定这份快乐的来源,一想到杨寻红成一片的脸,她就觉得畅快,像是做坏事成功了那样。
杨寻喜欢过她这件事远比她潜意识里的重要。可杨寻和陈彦又有什么区别呢,元瑶想了想,大约是陈彦说喜欢她时她觉得无聊,恶心,看着陈彦忙里忙外计划着那个可笑的出宫计划,她只觉得在浪费时间,要不是看他还有点用处,她才不会搭理他。
但杨寻脸红的那一瞬,她明显是激动的。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把清冷孤傲的神仙拉下神坛,那块完美无瑕的白玉裂开一点裂痕,而那裂痕还是因为她才产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她忽然觉得,很有趣。
......
回到清泰宫,天色已晚。
本该黑漆漆的宫殿灯火通明。
她一路的好心情在看到满脸堆笑的太监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萧旻又来了。
上一次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害得她胡思
“元瑶。”
见她进来萧旻立刻站了起来。
“陛下。”她装出惊喜的样子,欢快地跳到他身边,恍若蝴蝶翩跹而至,靠近时才看到男人肉眼可见的颤抖。
“你去哪了?”萧旻抓住她的手,惶恐得像是害怕失去什么。可他当真害怕,元瑶那样随时会生气的性子,受点刺激都可能大发雷霆,然后冷个几天几夜,怎么哄都没用。
“没去哪,只是在宫里随便转了一下。”
“我找不到你。”
元瑶奇了,“陛下找我做什么。”
“在昭明殿,我说的......”
元瑶一双眼睛闪着点点晶亮的光,澄澈天真,迷惑地看着他,无声之中,似是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也这么说了,
“陛下,你在和大臣们讨论国政,我怎么敢听呢?看到那些臣子我就不敢再往下听了。”
说着,她心中坠了一下,她怎么会没有听到萧旻是怎么评价她的,“狠毒”两个字原应像一把利刃那样扎进她心口,可真的听到,她却不如想象中狂怒、歇斯底里去和人理论。
毕竟早在许久之前就听过的东西,再听一遍的冲击也不如第一次那么强烈。
就像释然了一样。
晚上她等到萧旻熟睡,轻轻撑开他的手臂,睡到床的最里侧。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出来,她撑着疲惫的身子在院子里散步,花园里的花开了,萧府很大,她嫁过来许多年了,沈清安只会在她小院那一带活动。
少女捧着站在梨树下,有风吹过,落英缤纷,浅蓝色的衣裙清爽怡人。
“清安。”
元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竟然是萧旻的声音。
“表哥!”少女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神采,素寡的脸焕发着动人的光彩,她凑上去,想依偎在男人肩头。
这一幕刺着元瑶。
“萧旻。”
她受不了两个人快贴在一起,当即发了脾气,推开丫鬟,疾步走过去,可惜身子太虚弱,从旁边的人看上去,她还没有挪出两步就累得快要昏厥。
眼前一片白光划过,她身子晃了两下。
萧旻和沈清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
她想着,如果萧旻能扶一扶她,她就什么都能原谅。
可是他把沈清安藏到了身后,看她的眼神如同在防备一个随时发疯的泼妇。
“我都这样了,还能伤害她吗?”
后来,元瑶的身子有了好转,想是沈清安和萧旻都没有料到的。
那时萧旻已渐渐有了夺位的势头,没时间料理休妻另娶的琐事。
元瑶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她找到萧旻。
“我可以让你纳了沈清安。”
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萧旻,一向耐性极佳的人额角抽动,凶厉的黑瞳乌云密布,元瑶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自认卑微得快要埋进尘土,萧旻倒开始不乐意。
“你要我纳她做妾?”
......
应该是那个“纳”字吧。
元瑶心想,不管萧旻现在对沈清安还有多少爱意,也不知他们现在是男女之情多些还是亲情多些。
但她都相信萧旻至少有一个瞬间,是真心想迎娶沈清安入门。
三媒六聘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从小耳鬓厮磨的表妹。
自那之后,沈清安不再压抑,她像换了个人一样,若不是萧旻还有点脑子,她估计都死了。
她又转过身,萧旻睡觉时总是没有防备,他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他们本应该是这样的,她叹了口气。
他有多少妃子她管不了,唯独沈清安不能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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