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地没有等来顾承泽的下文。
他随手将空了的高脚杯放到身旁的桌子上,解开早已松垮的领带胡乱塞进胸前的口袋,看了一眼明显已经醒酒的男人。
“你们不觉得闷吗?我得去阳台透透气。”
他好似真的被室内的空气闷到了一般,脱下外套搭在肩上,转身挥手,信步消失在通向二楼的螺旋楼梯尽头。
“实在是抱歉!”
直到顾承泽走远,酒醒了的男人才颤巍巍对着沈亦秋开口,低头哈腰地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表达着歉意。
“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是,是,小沈总说得是!”
在比自己要年轻的许多的后辈面前,尽管内心有千万个不愿意,他也不敢表现出哪怕半分的怠慢,顶着那双凌厉的金眸,再度弯下了腰身。
沈亦秋没再理会他。
他也识趣地退回了角落。
“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你一点也不清楚吗?”
手里的饮料还散着热气,是主办方特意为身子不适的宾客准备的热饮。沈亦秋把它递给林知烨,回想起方才他真地打算接过那杯香槟的场面,就觉得心烦。
以后不能这么干了。
他想。
原本只是想模仿一下小说里霸总的欲擒故纵,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痛快。
林知烨刚刚退烧不过一天,那杯酒如果真的下肚,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清楚。”
林知烨的嗓音如常,平静到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热果汁独有的香甜萦绕在舌尖,滑过喉间,缓解了他心中的些许苦涩。
“我以为你在期待看到我被人羞辱。”
“你想多了。”
我就是脑袋一抽想模仿一下小说里的经典场景。
沈亦秋移开视线,话到嘴边,和上一秒温和的态度相比拐了一个大弯。
他说:“你和我一起出席宴会,你……”
“就是我的人”这五个字在齿间几番流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放任你被这些路边的野猫野狗羞辱,和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
林知烨收紧了攥着玻璃杯的指关节,力道大到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会把这特殊材质的玻璃捏碎。他似乎听到了骨骼与杯身摩擦发出的脆响,眼角神经跳动了几下,他咽了咽嘴里的空气,弯起了眉眼。
“我以后会注意的。”
“谁要你以后注意?”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羞辱和轻视你,就连你自己也不行。
沈亦秋恨不得拽着林知烨的领带,让他直视自己,好将这后半句话如烙印般刻进他的脑海。
“我要的是现在,眼下,即便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会被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如商品般品头论足!”
悠扬的管弦乐迎来一曲的尾声,鼓点犹如砸进湖面的石子在林知烨的耳畔回响,激起层层涟漪。
沈亦秋的神情太过认真,饱含着对眼前人不公境遇的控诉,以及对那些窃窃私语人群的厌恶。他是真的气急了,眼眶都因此隐隐泛红。
他嗫嚅难言,又破罐子破摔道:“我的心意你能理解吗?你……”
你比任何人都要优秀,也必然要拥有远高于他们的傲气。就像以前那样,即便无人喜欢,也依旧埋头向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行。而不是像现在,因为一个破任务装出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沈亦秋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对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林知烨说这么多的话。
“我理解。”
周围人看热闹的视线实在是让人心烦,沈亦秋看向顾承泽消失的楼梯口,没有理会林知烨是否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全程没敢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这里人多嘈杂,你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避一避。”
“那你呢?”
远处的人不时向自己投来视线,沈亦秋端起侍应生托盘里的低度酒,和林知烨碰了碰杯。
“晚宴可不是单纯来喝酒聊天的。”
沈夏让他带着林知烨出席也不是为了给主办方冲人头。
这是一个标志,是坐实了圈内所有谣言的标志。
在场数百上千双的眼睛是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警惕地瞧着在场所有可能与自己产生冲突的家伙。
他们瞧见沈家的独子端起了酒杯,纷纷展露獠牙,迫不及待地指向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目标。
——那位年轻的、沈夏未来的继承人。
他们并没有把立于沈亦秋身旁的林知烨看在眼里。
虽说对这一事实感到不满,但也算是遂了沈亦秋的愿。
他抿了一口酒水,无言地催促林知烨去寻一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记住我跟你说的,不要任由别人践踏你的尊严,林知烨。”
被叫到名字的人至今都没有完全消化沈亦秋的话。
他早就做好了在宴会上被人羞辱的准备,也自然想到了沈亦秋会对此做出的各种反应。
但他如今的态度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反应一时间让林知烨不知该作何反应。
应该是对他人羞辱的纵容;对宴会伴侣出丑的喜闻乐见;而不是对此场景的忿忿不平,以及眼底那压抑到极致的悲伤。
他抓着沈亦秋的手腕无言,瞧见了那双眼中自己的倒影。
内心所想仿佛被眼前人彻底看穿。
他看到沈亦秋的下颌线动了动,是咬牙强忍情绪时才会出现的迹象。
“你对我的反应很失望?你希望我怎么做?跟着他们一起对你冷嘲热讽?”
林知烨摇头,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轻声道:“我在二楼等你。”
*
二楼的人明显比一楼大厅的少了许多。
不过刚刚穿过楼梯的转弯处,林知烨便看见了倚在栏杆上的顾承泽。
“你们是在上演什么生死离别的戏码吗?”
林知烨没有理睬他。
可顾承泽就像一块粘人的狗皮膏药,紧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露天阳台。
“那天在酒吧你没能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四下无人,耳边只有夜间昆虫的窸窣声。林知烨听见顾承泽从鼻间哼出一声疑惑。
“我有说什么吗?当时喝得太多,都断片了。”
顾承泽明显是在装傻,面对林知烨几乎隐没于黑夜的眼,他表现得有恃无恐。
“烦请林少爷提醒我一下?”
“高中临近毕业……”
他似在享受别人对自己的有所求,满意地眯起双眼,却摇了摇头。
“想不到啊,能不能再仔细些?”
林知烨的声音愈发低沉。
“……我生病住院的事情。”
“啊,你说这个。”
他转动着左手上用作装饰的戒指,语气轻飘飘的,细听还带着些没由来的愉悦。
“我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蛮不可思议的。”
毕竟是从没生过病,且一直在坚持运动的林知烨。
在最后一次模考的最后一天,突然缺席了最后一场考试,一直到高考结束才传出他生病住院的消息。
“我为什么会病?”
顾承泽耸肩。
“我哪里知道。”
在酒吧闪烁的灯光和震耳的背景音下,初听到这件事的林知烨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但顾承泽好似炫耀般再一次以此事调侃着他,诉说着他在听到那件事后的心情有多么的爽快。
那发自内心的愉悦看起来根本不像在撒谎。
无论林知烨如何挖掘记忆,都找不到相关的事件。
他找上系统,系统给出的解释依旧是“数据损坏,传输不全”。
“在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在ICU里躺了好几天了。虽然很讨厌你吧,但一想到你可能会不久于人世,还是蛮伤心的。所幸你挺过来了。”
“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我?”
顾承泽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话,在林知烨不解的注视下瞪圆了眼。
“我身边姓林的,缺席高考的可就只有你一个,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要是不信,回去问问你爸妈?”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儿吧,忘了不是更好?”
是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总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去搞清楚。
也许是和沈亦秋有关,也许是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的源头……那个消失已久的白月光?
微风夹杂着一楼曼妙的乐声拂面而来,吹乱了林知烨的思绪。
他松解了领带,听到顾承泽转移了话题。
“听说沈亦秋前几天去劝你搬家了。”
不是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
“这么看着我干嘛?事情都是顾微安那家伙做的,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林知烨扯唇讥讽道:“如果顾副总知道自己的弟弟如此轻易地把自己做的龌龊事抖搂出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
顾承泽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像你们一样心系家族。你不反驳我的话所以这件事是真的?听说今晚宴会过后,他还要带着你搬进新家……”
说及此,他忍不住压低了音量。
“你知道我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林知烨静静地瞧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这样特别像小说里写的……金屋藏娇?你应该也能猜到今晚的宴会过后,商界媒体会写出什么样的报道。”
顾承泽看向阳台外的寥寥数人。
“多少双媒体的眼睛都在盯着呢。只需一个晚上,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传遍整个互联网。而备受瞩目的沈亦秋自然是他们报道的重点。”
楼梯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参杂着林知烨最为熟悉的步调。
楼下的乐声迎来终曲的高-潮。
顾承泽将戒指抛向天空,又稳稳接住。
“媒体人的笔不仅能把鬼说成人,也能把人说成鬼。不妨猜一下,在他们的笔下,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