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让沈灼华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眸望着远处的潋滟灯火。
丹翠目光闪烁着,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姑娘为何不说出实情呢?”
沈灼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跟了我多久?”
“五年。”
沈灼华今年十八岁,六岁进宫,在宫中有十年光景,丹翠也伴了她十年。
沈灼华又笑了笑:“算来算去,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二年。”
丹翠没成想沈灼华会提及她们的相识,微愣后立马反应过来。
“姑娘好记性。”
沈灼华轻叹道:“那你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能说什么呢?
说三年前她去赴约了,却在半路得知阿姐惨死的消息。
说三年前她并非是闭门不见,而是大病一场见不了人。
亦或者说,长公主因明霁而迁怒于她,致她从此落下心疾。
“不过是前尘往事。”
丹翠的眼眸颤了颤,慢慢积蓄起一层水雾:“凭什么?姑娘受了这样多的苦。”
那年沈韶华的死本就给了沈灼华致命一击,她那样一个娇养的贵女,一边忍受悲痛,一边与家族乃至皇室周旋。本就心力憔悴,还得顾全大局。
那个冰冷刺骨的冬日,硬生生折了沈灼华半条命。
她至今仍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沈灼华跪在雪地上单薄的身影。
沈灼华却只凝视着丹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伤心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望着后面寸步不离的的宫娥,沈灼华佯装为丹翠整理鬓角的碎发,靠近了些,用极轻的声音道:
“沈氏,只会蒸蒸日上。”
沈灼华提了口气,笑着说:“往日我受得住非人苦楚,来日我便担得起万人敬仰。”
女子又如何,族中不少有男儿郎,最终继位家主的只有她。
她受过的苦,不止是为了别人。
夜深,沈灼华又回到重华殿去陪小玉儿。
本以为能安静睡上一觉,却一夜未眠,只是,彻夜未眠的又何止她。
-
这几日沈灼华都睡得不安稳,总在天微微亮时,才有很浅的困意。
如今在梦中还觉得有人在亲她,于是迷糊着半睁开眼。
沈玉安费力地在她的床榻上来回爬动,笨拙地支起身子,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打量,然后轻轻地在沈灼华脸庞上亲一口。
然后害羞地倒在沈灼华怀里,胖嘟嘟的小脸埋在沈灼华的颈窝里,还时不时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
沈灼华看着沈玉安可爱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小姨母你醒啦!”沈玉安脸上的笑意更甚,丝毫不掩饰。
沈灼华将小团子抱到一边,“你这样闹,我就是睡了也该被吵醒。”
“小姨母真好看,我娘亲也和你一样吗?”从见到沈灼华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她脑海里。
沈灼华眼里流过一丝伤感,但很快便被温情取代,“你娘亲生得很美,所以小玉儿才如此可爱。”
沈灼华揉了揉沈玉安的小脸,才招呼宫娥来梳妆打扮。
今日,是除夕。
满宫城银装素裹,云遮雾绕。
沈灼华推开窗牑,刺骨的寒风立马吹进来,难得闲下来,又无文书公案,便唤了丹翠来闲坐手谈。
沈灼华时不时咳嗽几声,丹翠忍不住道:“姑娘风寒还未痊愈,还是不要开窗为好。”
“冷风才能叫人神志清醒。”重华殿里温暖如春,连玉石制成的棋子也不冰手,沈灼华又下了一子,“这里太暖和了,容易让人发困。”
棋局胜负已分。
“我瞧着姑娘眼下发青。”丹翠输了也不恼,“怕是这几日没睡好。”
沈灼华扫了眼一旁穿着冬袄的宫女,思索了一会儿才又道:“罢了,不下了,怪没意思的。”
沈灼华善棋艺,二人对峙乃棋逢对手,这话从她口中出来便不太对劲。
丹翠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闲谈:“那姑娘想如何?”
“新春将至,就是少了点乐声。”沈灼华带了几分惋惜,“我那浮光琴在就好了。”
丹翠愣住。
浮光琴早已被五公子沈修平拿了去,还是沈灼华亲自送的。
“你们尚宫局不也有人善琴吗?我没有趁手的琴,总能听听别人弹吧。”
尚宫局中,善琴的人不在少数,可依着沈灼华的意思,丹翠即刻便想到了人选。
“人手怕是十分紧张,姑娘想让谁来呢。”
沈灼华说:“自然是琴艺最佳的。”
倏尔,又四目相对。
沈灼华一点点弯眸笑了。
“得时刻候着,我在这儿无聊得很。”
远处高翘的檐角下挂着一串泛青的宫铃,风起时,便有一阵脆响。
丹翠想,她明白沈灼华的意思了。
于是也笑了笑,“臣明白了。”
除夕夜,灯火通明的皇城锣鼓喧天,人影幢幢。
按照习俗,除夕夜会设置一场宫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乃至各家公子小姐,齐聚一堂,不论品阶,不论出身,这一刻不分高低贵贱,共祝太平盛世。
张灯结彩,乐音悠扬,丝竹声与欢笑声不绝于耳,作诗、投壶、敬酒、下棋,好不热闹。
处处都是走动敬酒的人,不少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三五接头交谈,有的则是一群人簇拥着。
沈灼华按惯例在内殿的席间说了几句祝酒词,朝着帝后恭恭敬敬地敬酒后,便独自起身离席,未引起他人注意。
周遭嘈杂,沈灼华又喝了杯冷酒,两个宫女形影不离,美名其曰来照料她,不过是防止她向外传递消息。
李元琛早已替她往家里传信,打着皇后的名号名正言顺将她留在宫里,而她的父亲,当朝丞相沈净远,一向不曾来赴宴。
外人看来,有沈灼华在便足矣。
李元琛和明霁果真是十分提防她。
一旁的灯烛次第列开,亮如白昼。歌舞升平,金觥玉筹间,往日威严的紫禁城才显出几分热闹人间气。
酒意渐渐上头,沈灼华在园内随意找了个没人的位子,让一旁的宫女添酒。
桃花酿,不算什么烈酒,但架不住一直喝。
想着再待下去自己怕是要耍酒疯,怕自己失了礼数,沈灼华一饮而尽杯盏中的酒,不再使唤人添酒。
她神情恍惚,一只手扶额,正欲起身,抬起头就撞入一双如墨的眼眸,是明霁。
沈灼华的脸庞因醉酒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双眼也染上了醉意,好似含着雾气,眼波流转间带了几分迷离。
难得见她这般模样,明霁唇角微微上扬,将人扶起来,“你喝醉了。”
沈灼华静静地看了他的手许久,又垂目“嗯”了一声。
夜火流离,照着她的脸,浓而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影来,眉若远山,眼含春水。
四目相望,欲言又止。
沈灼华没有说话,眼睛却红了,忙偏头错开视线,不再看他。
明霁有些手足无措,立马又靠近几分问:“怎么了?”
“我之前听人说过。”沈灼华的声音很轻,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短暂的怔忡间,她脑海里骤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小年夜,似乎有人跪了一夜,红着眼眶,不肯低头。
“但我觉得,这不过是痴人说梦。”沈灼华茫然地问:“你觉得呢?”
还未等到明霁开口,沈灼华便拂开那只有力的手,自嘲似地轻笑,答案她早已知晓,又何苦再问。
站起来被冷风一吹,沈灼华的脑子也清醒不少。
“酒后乱语,大人别放在心上。”
沈灼华唤他大人,明霁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不满,又攥住她手腕,“别唤我大人。”
“大人这话说得好笑。”沈灼华仰头望着他,“我沈氏最重礼数,大人是想让我违背家规吗?”
“亦或者说……”
沈灼华想了想:“大人万事都只顺着自己心意来。”
她的声音柔和,不卑不亢,却像一把又一把犀利的刀。
“我……”明霁忽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唤我小字吧。”明霁笑叹了声,“像当初那样。”
像当初那样无话不说,像当初那样言笑晏晏。
总比如今生疏的模样好些。
沈灼华不做声,再一次从他手里挣扎出来,转而向后面的宫女说:“我身子不适,先回重华殿吧。”
语罢,便转身离去。
明霁琥珀似的眸子颤了又颤,无可奈何地笑了,沈灼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明霁死死盯着远处,在那抹身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时,又一次上赶着去寻人。
罢了,本就是他不告而别,也该由他放低姿态道歉。
更何况,明知晓她这几年来处处小心隐忍,举步维艰,却依旧和李元琛合起伙来算计她,
明霁追上去道:“我送你。”
于是,屏退宫人,接过灯笼,走在沈灼华身边。
喧嚣声逐渐远去,两人隔着疏远的距离,谁也没有开口。
明霁一语不发,只挑起灯笼,照亮两人的前路。
“明霁。”沈灼华脚步停下。“重华殿到了。”
重华殿就在不远处,灯火葳蕤。
明霁却没有告别的意思:“再走一程吧。”
于是,一直送到宫殿处。
明霁将灯笼递给沈灼华,随风雪,一同淹没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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