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一句话,便能使霍朝方寸大乱。
然而始作俑者扔下这句话后就直接离开了。
孟昙没有注意到霍朝的脸色,当然她也不在意,她直接回到了寝屋。
进屋后坐到软榻上,她的嘴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不过她很快就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抬手捂住了胸口。
心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要从牢笼里冲出来。
“不过看了几眼就忍不住要出来?没出息。”
孟昙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
好戏才刚刚开始,她还要看戏呢。
想必过了今日,端元公主同薛世子婚期将近的消息就会传开,她能不能看到好戏就看霍朝愿不愿意登台了。
……
而此刻的霍朝已经回到滇西侯府。
他长得清隽,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显得冷漠肃然。
其实在旁人面前他大多时候都是这副模样,除了在孟姝面前。她本就不待见自己,若是他再表现得冷淡一些,外面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尽管两人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
霍朝沿着通廊到了书房,可是连看几本书也静不下心,脑中只有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时隔几年,她终于愿意对他说话了。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了?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霍朝就反应过来不太可能。
依着她的性子,若真是知道了,怕是今后连余光都不会给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她讨厌自己,所以故意在他面前说那样让人误会的话,为的是就是故意折腾他?
再有一个可能就是她不想嫁给薛承睿,想让他来破坏,最后婚事不成,他也会受到陛下责罚,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霍朝隐约触及到了真相,可他并不知道。
霍朝的思绪很乱,将后面的那个猜测直接划去。
只因为她和薛承睿的婚约,是她亲自求陛下赐的。
霍朝想不出原因,脑中浮现出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她有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总之很久了。
他微微出神,书房的门被敲响。
“谁?”他问道。
“是娘。”
霍朝闻言忙起身将房门打开。
“娘,你怎么来了?”
“我听下人说你从一回来就进了书房,来看看。”来人正是霍母,她看起来气质温和实则出自武将之家,当初还随霍将军上过战场,丈夫去世之后,她便带着儿子回了京都。
霍母端了一盅汤,见儿子的脸色不好,她将汤放在旁边的小方桌上,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奕之,公主为难你了?”
霍朝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以前她不待见自己却不会为难他。
可他这次确实被为难了。
没有理会充满探知欲的母亲,霍朝将她带来的汤喝了大半碗,“娘,汤很好喝。”
这是要赶人了,霍母知趣地离开。
……
是夜。
子时已过,霍朝才生出几丝睡意。
大概是白日里思绪太过繁杂,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远在滇西边陲的军营,身材高大的父亲带着他去军营巡视,转眼长高一截的他也混在士兵开始训练,随后画面突然变成父亲身上中了弩箭,浑身是血的模样。
梦境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下一刻他已经和母亲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接下来便是一片混沌。
再有画面时,耳边泛起断断续续的笛声,霍朝突然有了能掌控身体的感觉,他看见亭子里坐了一个少年。
霍朝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到了年少的自己。
十五岁的霍朝一脸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气息,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阴霾中走出来。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少女从前面走来。
看见少女的那一刻,霍朝整个人都跟着震了震。
是孟姝。
霍朝终于记起这一幕曾经发生过,他紧紧地盯着坐在亭下的自己。
“别吓她!”
“霍朝,别吓她……”
可是梦中的少年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孟姝比霍朝小约莫三岁,因为年纪还不大,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娇憨。她穿着红色的斗篷,衬得肤色白如珍珠,已能窥见日后的美貌。
“你便是霍将军的儿子吗?”
少年连头也未抬。
孟姝:“我知道你是。”她的嘴角一弯,笑容天真灿烂。
“他们都说霍将军是北梁的大英雄,你……”
“闭嘴。”梦中的霍朝面色不虞地看着面前的人。
孟姝被他的恶劣态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其实是知道他的,所以才鼓起勇气主动来同他说话,可没想到被他这样对待。
“我是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来和你说说话……”
“和你有何干系。”霍朝起身离去。
孟姝本就有些娇气,当即有些恼了,伸手拉住他衣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的父皇是当今圣上!你这么对我是以下犯上,本公主要治你的罪!”
霍朝终于正眼看向她。
面前的小姑娘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遭遇任何挫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她穿着锦衣华服,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而这些都是边疆的战士用鲜血换来的。
“你知道你口中的英雄是怎么死的吗?”
“他全身上下中了十六箭,流了很多血。”
“那些血流了一地。”见面前的人脸色苍白,霍朝扯了扯她的斗篷,“能将你这个斗篷都染红,比现在还红。”
小孟姝眼眶微红,似乎想扯下身上的斗篷,“你、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说的是真的。英雄血流完了,他就死了。”
所以他再也没父亲了。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猛地一转,从冬天变成春天。
霍朝又大了些,他换上了新衣去位于中庭的弘文馆听太傅上课。
从上次见面后,时隔两月,他再次遇见了孟姝。从那次后,他就知道她是陛下最疼爱的六公主。
听说她被陛下训斥了,她肯定恨上他了。
可是没过两天,她又凑到了他面前。
“这个是御膳房做的点心,味道很好,给、给你吃。”
霍朝只看着她,不说话。
“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父皇已经说过我了,那、那时你的心情不好,我不该来缠你说话。”
“不用。”
然而孟姝仿佛不知道拒绝,有了什么好东西依旧要送到他面前。
她的眼睛澄澈见底,他心底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宫外遇见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时,他也会特意留一份。
每当看着她从桌几里拿出那些东西时,他的心总是痒痒的。
虽然她不知道是他放的。
接下来有一天,孟姝将自己喜欢的一对锦鲤带来了课上。
她捧着琉璃碗到他的面前,他表现得兴致缺缺,不过在她离去后,却忍不住给锦鲤喂食。
他喂食被她撞见了,而那对锦鲤还没到下学时就死了。
“霍朝!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梦就在这里结束了。
霍朝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寝屋内气氛沉闷压抑。
那些不是梦,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对锦鲤死后,孟姝就同他冷战起来,最后是他先妥协。
他写了一封信放到她的桌几,约她正月十二在宫外见面,解释不是他故意弄死锦鲤。
正月十二那天就要搭灯棚过元宵,他想亲自为她搭一座,他还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可是他一直没等到她。
再有她的消息就是她求着陛下赐婚,而自那后她再未理过他。
……
如孟昙想的一样,端元公主和忠勇侯世子薛承睿婚期将近的消息在世家之间传开。
可是几天过去,霍朝那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孟昙又开始琢磨法子激他,然而法子还没想出来,不速之客上门了。
因寒食节当日发生的事情,孟寅时被罚到邻郡监工近一月,再回京已经是三月十八了。
去邻郡是被罚,所以他这次吃了不少苦,春日太阳虽不如夏日毒辣,他仍旧被晒黑了不少。
匆匆回到府,还来不及下马,他就被拦住了。
身穿蕊黄襦裙丫鬟打扮的女子一见他就哭了出来:“七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孟寅时认出她是徐静柔身边的丫头,迅速从马上跃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七殿下,你不知道,这些天奴婢天天都来府中找你,可是他们都说你不在,你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吧!”
“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上次乔公子在府衙被打了三十大板,还被关了五天大牢,回到府中连发高热,定安伯府上府中来讨个说法,后来小姐就被罚跪祠堂不准外出,小姐身子本就弱,奴婢怕她熬不住了!”
“你们家老爷夫人呢?”
“老爷夫人说话也不顶用,殿下,现在能救小姐的就只有你了!”
孟寅时被她的情绪影响,脑中根本想不出对策。
“我马上就进宫去找阿姐,此事因她而起,若是她愿意出来说话,国公府和定安伯府肯定不敢再抓着不放!”
“殿下,端元公主已经搬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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