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林与闻和陈嵩的酒意早被抛在了几里之外,两个人俱是瞪圆了眼,离弦之箭般弹了起来。来报信的小捕快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俩超过去了。
被刀刺死,手吊在树上的人。
宋阳州的审判仪式,在他被尸首分离的第二天又出现了。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之事吗?
林与闻在走进衙门的时候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每走出一步他的脑海里就会回响着那个扑通扑通的声音。
陈嵩比他跑得快,但是他不敢先进到屋里,站在门口愣愣地等着林与闻。
林与闻最后几步有点踉跄,伸出手一下就按在陈嵩的肩膀上,陈嵩咽着口水看他,对他点头,撑住他的身体。两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走进验尸的地方。
“你们俩怎么了?”袁宇迷惑地看着这一对一早起来就不大正常的主从。
林与闻一下子就站直了,瞪眼问,“你怎么在这?”
“是我的人发现的尸体,”袁宇被他吼得有点莫名,但还是老老实实给他解释,“我们天没亮的时候就在山上训练,路过一个废弃的书院,有个兵士眼尖发现的。”他指指正在验尸的程悦,“我也算熟悉你们这流程了,先让人来衙门报信,又让人直接去找了程姑娘。”
袁宇脸皱起来,“不过你们衙门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报案的时候一个劲说闹鬼了,至于吗?”
林与闻对他摆手,“你不懂。”
林与闻一只手撑在台子上,紧盯着尸体,问程悦,“是他吗?”
“别想了,没有闹鬼,”程悦瞟他一眼,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林与闻一个读书人还上赶着信这些,她指着尸体上的伤痕,“你看,如果真是宋阳州,早就一刀毙命了,不会有这么多非致命的刀伤。”
尸体是个年轻男人,衣着算是干净,布料很高级,腰间有两样富贵首饰,家世应该不错。
“而且,这个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你看这个刀口的朝向,”程悦对着林与闻比划,“而宋阳州惯用右手。”
林与闻大松了一口气,身体一虚,差点和尸体头对头倒在一起,亏了袁宇上前扶住他,“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林与闻挥着人招呼陈嵩,“椅子。”
陈嵩喝得也不少,搬椅子是搬不动的,一路拖着椅子发出刺耳声响,挪到林与闻身后。
林与闻竟然也不怪他,就那么无力地坐下。
袁宇看他俩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不打算理会,又问程悦,“你确定他是高邮的李捷之子吗?”
“嗯,你看他头巾的绑法,应该是生员,”程悦答,她又拉起尸体的手,“这个戒指的背面刻了个和文,应该是李捷的字。”
林与闻抬手,插嘴问道,“你说他是高邮人?”
程悦点头,用手帕擦了下手,“应该马上了吧。”
“嗯?”
程悦平静道,“所以我才让人去找你赶紧回来。”
林与闻腾的一下站起来,脸上神情都变了,“本官明白了。”
袁宇一头雾水,这一大早发现死人就够晦气了,怎么身边人还一个个都发疯呢。
不过他的震惊还在持续,只见一群公门中人配着刀蹭蹭蹭地跑了进来,领头的大喊一声,“知州大人到。”
沈宏博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他个子中等,面皮白净,眼睛细长,长得跟画里那些名士一样,周身有种富贵的气质在。
他二十九岁,和林与闻是同科的进士,同是被首辅给予厚望的青年才俊,一个进了刑部,一个进了户部,自然暗里常常较劲,但他们的渊源不只有这个。
就在林与闻被放到江都的第二年,沈宏博也被贬了过来,他们在京里那点小矛盾,如今已经变得不可调和了。
林与闻清了下嗓子,挺起胸,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沈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沈宏博笑眯眯的,假得不行,“林大人说笑了,沈某为了不让林大人犯下大错,接到消息立刻就来了。”
“本官能犯什么错啊?”
沈宏博身后站着个矮个子男人,低着头往尸体边上凑,程悦看见了没说话,小心观察着对方。
沈宏博指一下尸体,“这位是我们高邮的生员,李裕,所以这件案子应当是由我们高邮来审的。”
“嗯,”林与闻啧了一声,“但是,这尸体是在我们江都境内发现的,自然该归我们江都处理,就是在修省书院的外面,对吧?”
袁宇点头,他当然要站在林与闻一边,“是的,确实是在江都境内发现的。”
沈宏博眯起眼睛,打量着袁宇,“袁千户?”
袁宇冲他作揖,“因着是我手下人发现的,我就来做个证人。”
沈宏博当然知道这俩人关系匪浅,从前在京城里就跟对双生子似的焦不离孟,看来到了扬州也一样。
沈宏博早有准备,“尸体是在江都发现的,可不一定人就死在江都。”他示意那个矮个子说话。
矮个子是仵作,叫许停,他与沈宏博点一下头,拉起尸体的脚,指着靴子下面,“林大人请看,死者的靴子上沾着的这些尘土。”
林与闻欠身盯着,“怎么?”
“这些尘土里夹着些绿色植被,”他抹一下死者靴底,放在鼻子上嗅了嗅,“这是只有我们高邮才会种的一种茶树,所以死者应当是在我们高邮被杀之后,拖行到江都的。”
为表公正,他还把泥土抹在一张白纸上,递给程悦,“程仵作也看看。”
程悦接过纸,用手抹匀,也闻了一下,“确实,这个茶种江都是没有的。”
程悦每天采药,最了解这些,她说没有就确实没有。
沈宏博很满意看到林与闻吃瘪的表情,嘴角带着笑,“看到了吧,而且我有证人能够证明昨晚李裕有出现在过永定酒楼里。”
“永定酒楼林大人是知道的吧,就在我们高邮州的兴化县里,”沈宏博故意阴阳怪气,“你不是常去那边吃咸蛋吗?”
林与闻默默握拳,恨不能直接怼在沈宏博的脸上。
他实在不想让沈宏博把尸体接走,只好好声好气地说,“你知道我办的宋阳州一案吧,这个凶手的手法与他一致,我想合案调查,有任何消息我都会让人知会你,行吗?”
他自认自己这态度简直卑微,但沈宏博那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林大人靠宋阳州的案子在京城出了名了,就不按规矩办事了,怎么,宋阳州不是都死了吗,难道这全国所有吊死的案子都要给你合案调查吗?”
“你!”
袁宇总算知道林与闻这些古怪反应是因为什么了,这沈宏博与他是一样的小心眼,怪不得两人见面就要掐一架。他原本想从中劝和一下,可还没开口,林与闻已经不顾形象地大喊起来,“我那是在京城出名吗,你要是没被言官参够,我立刻就上奏疏!”
“你参我什么!”沈宏博也不怕他。
“参你不近人情,自家生员死了看你兴奋成什么样了!”
“我这是为民请命,你懂个屁!”
不只是林与闻他们这边惊讶,连沈宏博带来的捕快们也惊讶,这两位大人不是天子门生吗,怎么天子门生吵架也是骂脏字的啊。
两个人像恶斗的公鸡一般针锋相对,颇有要上手的意思,陈嵩他们都很紧张,不知道要不要帮忙。
袁宇倒很淡定,一点也不怕他们的冲突升级,朝官们经常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哪怕是圣上在跟前他们也照吵不误,但很少有能真正动起手的。
他当官这几年就见过一次,是御史台那些人仗着人多群殴一个据说迷惑圣心的小黄门,结果小黄门带了两个随从,仨人把御史台七位九品官打得满地跑。
可见本朝文官大多是有心无力的猛汉,林与闻就算真和沈宏博打起来,估计也没人能受伤。
“这人是死在我们江都的。”
程悦的声音幽幽,让紧张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沈宏博瞪过来,“你怎么知道?”
程悦引着许停到死者的手边,指着死者手腕上交错的绳痕,“你看他的手腕上的痕迹,可见他被吊到树上时应该奋力挣扎过,所以他应是先被吊到树上才血尽身亡的。”
“这……”许停抿了下嘴唇,无奈地看向沈宏博。
沈宏博自己提的死者死在哪就归哪管,现在也不好再用死者原籍的理由辩论。
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咬着牙伸出手指指着林与闻,“你要是查不出此案凶手,我就参你。”
“到时候看谁参谁。”林与闻瞪着眼朝他哼哼。
沈宏博带着人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林与闻赢得十分实诚。
但沈宏博一走,只剩着他的人和那具尸体,无力感顿时遍布了他的四肢。
这不是宋阳州的灵魂作祟,那就是活生生的人在模仿他作案。
他想起宋阳州的呐喊,
“官府给不了的正义,百姓自己会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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