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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官是门学问。
林与闻刚进士及第的时候并没有这么觉得。
他这个人前半生实在顺利,小时候他没什么志向,一心跟他爹学摊煎饼,仅有的特长就是算数利索,收钱倍儿快。这个特长后来被买煎饼的私塾老师看上,许他跟着其他人旁听,学几个大字。他这人从小嘴欠,爱给别人起外号,学了几百个字就给老师写了首打油诗。
没想到老师是个爱才之人,就靠着这首打油诗就给他送进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书院。可他究竟只是贪玩而已,离真正的神童还十万八千里。书院每年的费用又很高,所以他趁休沐时候到他爹的煎饼摊帮忙,想找个机会跟他爹说退学之事。
又是一个没想到,当时刚刚调任天津卫的袁将军带着家人一起到煎饼摊吃早点,起了个话头说要上折子参当时的首辅在北方改水田的事情。林与闻听了一嘴,就嘟囔了一句老坦。他以为人家袁家是外地人听不懂他这方言,没想到袁将军不仅听懂了,还把他招到跟前,令他解释,要是说不出来一二道理就直接把他乱棍打死。
林与闻当时才十二岁,吓得都要吐白沫了,哭得直抽抽的同时把自己对这事情的想法说了,然后就老老实实是跪下等着挨板子。老将军当时眼睛瞪得圆圆的,问他当真觉得这是件利民的好事?林与闻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只能说要是占了你的田那就不是好事,但你要是好人就把我放了吧。
老将军哈哈大笑,拉过自己的小儿子问他你听懂他什么意思了吗?那小子眼里都是笑意,说,“爹,他说你不是好人呢。”
林与闻当时恨不得给那小子活吞了。
“若是你说得对,那你必然能考中进士,为国所用,”老将军站起来看林与闻,“但要是你未来考不上进士,这顿打是逃不了的。”
林与闻欲哭无泪,连连说自己家贫,书院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那你就来给我做书童,你的学费本少爷出了。”那个倒霉小子又多嘴道。
这下两家大人都笑了,只有林与闻一个人想哭。
后来他为了不挨袁家那顿打几乎是日夜读书,还好苦功不负第一次与袁宇上京就直接考中了进士。
但终于不为袁家的威胁活着的林与闻才反应过来,中了进士要当官的。
……
“你一路有袁家庇护,自然是不懂这些的,”沈宏博拉着林与闻的手,叹了一口长气。
林与闻一脸悲痛,“沈兄从小不也没受过这个苦吗?”
他俩几乎要哭出来,“书里也没写过要遭这桩罪啊!”
袁宇走在前面,听到山腰这处哀嚎浑身冷了下,心想又没人逼你们俩,还不是你们自己想要那顶乌纱帽。
知府大人说为了保佑扬州的学子今年秋闱一试就中,特意与扬州卫的指挥使商量要这辖下的官员一齐登高,以示决心。
武官们很惬意,扬州的山都不高,比他们平时训练要自在得多,又有个好彩头,于是他们都当踏青,风光满面,可没想到这些文臣却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濒临绝境。
袁宇慢下脚步来,坐在一处树墩上等着,终于看见那俩相携的身影才站起来“平常就让你多动动就知道吃,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
林与闻怒瞪回去,“袁千户,你这是什么知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袁宇看自己确实站着,摇摇头,走到林与闻身边想拉他一把,谁知道林与闻直接甩开他,悲愤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了今天做了多少努力。”
“是啊,”沈宏博也是咬着嘴唇,“苦读十年,我们才有这个被知府大人使唤的机会,这就是我们当官的试炼!”
哪跟哪啊,这俩人爬山爬傻了吧。
袁宇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们俩一眼,转身就走,没一会就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他走了林与闻才后悔,“我们其实,还是缺他推一把的吧。”
沈宏博张着嘴看林与闻。
但是袁宇一路走过来,发现累到像林与闻他们这样的文臣不是少数,他们长期伏案,确实体力很差,一个比一个憔悴。
等他们这些武将站在山顶的庙里都有些无聊的时候,总算有几个文臣爬上来了。
林与闻和沈宏博毕竟年轻,竟然算到得快的。
他俩一看见庙眼睛都亮了,进门直接叩头,一个拜善财,一个拜龙女,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们的江都、高邮的学子高中啊,保佑保佑。
袁宇看他们俩拜得那个诚心都不好提醒,观音在庙的第二层楼上呢。
最后俩人也没拜观音,以他们的说法这叫心诚则灵,怎么善财童子就不能保佑他们的学生高中呢。
袁宇当然说不过他俩,从怀里直接掏出个牛皮纸,里面包着两个驴肉火烧,本来都是给林与闻的,但是看沈宏博实在可怜,还是分了他一个,“尝尝,这是军营那边新来的店家,保定人,正宗。”
沈宏博没尝过驴肉,但是看林与闻吃得香也一口咬下去。
不知道是他太饿,还是这东西真的比想象中好吃,他吃得分外满足,“啊对了,袁千户,之前那个小方将军呢?”
“你说方锁吗?”这两个人有什么交情?
其实以前并没有,但自从林与闻在军营里审过严方圆一案,沈宏博和方锁就建立了奇怪的友谊。
沈宏博这个人蔫坏,他很想知道像方锁这样头铁的人以后究竟会闯出什么祸来,于是经常关注着人家。
“他带着兵已经上山下山两个来回了?”
“什么?”林与闻叼着驴肉看袁宇,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天书。
“之前不是说有好几条上山的路线吗,他好奇,说要每条都走走看。”
“……”
在场的文官们一同翻了个白眼,比他们当年交卷子时候的动作都齐。
他们上次这样心齐是刚在山脚下听到知府说他脾胃不适就不上山的时候。
不想干了!
……
林与闻吃了东西又缓了好一会,才终于能和沈宏博正常沟通,“怎么样,我记得你们那有几个好苗子,有把握吗?”
“我有替他们写信到京里,”沈宏博躺在椅子上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还是得看个人造化。”
林与闻哼了一声,“我们这次有一个肯定能考上的。”
“凤弘文是吧?”沈宏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林与闻提到这个事一定就是为了显摆,“大才子。”
听到他阴阳怪气林与闻更开心了,“我把他的几首诗抄给首辅了,首辅大人特别喜欢。”
“呵,可他乡试不也才第七吗?”
“上次是小失误,”林与闻不乐意了,“文章是好的,但是太过清高了,不过考官确实也没什么眼光。”
“林与闻,我也就是今天没力气打你。”上一任的乡试监临可是沈宏博的恩师呢。
林与闻咯咯笑了两下,“我感觉以凤弘文的才气,这次拿个一甲不是什么问题,我都想好了,等他考中就给他修个牌楼了,以后他要是能入阁什么定不会忘记我这个老师。”
沈宏博真是懒得理他,教过人家什么啊就敢称人家老师。他阴暗地想要是凤弘文这时出个不测,去不了京城考不上该有多好。
“出事了!袁千户!”小方将军跑得飞快,一定不像已经爬了三次的人,“我们在山脚下发现了个人。”
“发现个人不是正常的吗?”袁宇迷惑。
“死人!是死人!”小方将军咽下口水,“死得乱七八糟的那种。”
“什么?!”
本来在庙里躺的七扭八歪的文官们都一个激灵坐起来了。
袁宇还以为这是什么起尸现场,不过反正扬州的官员都在这,确实方便,他抬手,“把大人们都扶下去看看。”
兵士们搀得搀,扶得扶,终于把这些官老爷给弄了起来。
反正人既死了,现下也不用太紧张,林与闻他们一个个抖着腿肚子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尸体处。
小方将军还是有些脑子在,让自己的兵把尸体围成一个圈不许平民接近。
“没动过尸体吧?”林与闻问。
小方将军抿了抿嘴唇,试探,“我要是动过,你能看出来吗?”
林与闻头疼。
“我就是看这人死的太可怖了,把他尸体摆了摆。”
林与闻看面前这惨状,“这还是你摆过的?”
小方将军点点头,“嗯。”
林与闻凑到尸体旁边,看看尸体的穿着,很好的绸子,是个体面的人,身份应该不难查。
饰物明明都是宝石,却还都留在死者身上,看来并非图财。
嘿,这还带着扇子,是个书生吧,林与闻展开扇子,扇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国士无双”。
这字真不错,还有点熟悉。
林与闻愣住,岂止这字熟悉,这落款他更熟悉,“林与闻”。
林与闻字写得好,但是很少送人,尤其是送人扇子。
他只在去年春天送出过一把扇子,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凤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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