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小张公子,你可小心点。”余晨领着林与闻,“这地方偏着嘞。”
这是矿山的后面,这里搭着一片简易的棚子,林与闻看好些个工人中午休息的时候都往这边走。
“有的家离得远的,就在这边住下,年底再回家。”
这些棚子好像没有个尽头,棚顶上都挂着灯,有的是油灯,有的是蜡烛,暗得根本照不清眼前的路。
林与闻勉强跟在余晨后面,用手指蹭了蹭鼻子,这里的味道确实很难形容,汗臭,脚臭,黏黏糊糊地勾兑着被窝臭的气息,快让他吐出来了。
但这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林与闻看着棚子边上坐着唠嗑的那些脏兮兮的男人,觉得这里像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第二个世界。
“快到了,快到了。”余晨很会察言观色,一见林与闻的眉头皱起就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但这次是真的。
林与闻也觉得是真的,因为他能闻到的气味已经变了,变成一股更令人恶心的脂粉香气。
并不是说脂粉香令人恶心,而是这脂粉香混在刚刚那浊气里,像是一锅放了各种调味料之后煮烂了的菜,又搁上了许多天,那种带着酸味的感觉。
与前面那些那些昏暗的小灯不一样,这一排的棚子上面挂着的灯是红色的——油灯外面糊着红纸,还挺精致。
就是与这里的气味和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人住的?”林与闻问。
“美人。”余晨说完就大笑起来,“美人哈哈。”
林与闻大概猜到这是做什么的地方了,他有时候都恨自己有这种男人的直觉。
但是这里与普通的秦楼楚馆可不一样,那些地方门口免不了有人揽客,这里却看起来十分平静。
“小张公子,怎么样,有兴趣吗?”
余晨这话刚落下,就有个脸上黢黑的男人从棚子里低着头走出来,他的裤子还没系上,他的样子也是匆匆,看来不像与人欢好,反而像上了个茅房。
他撞了下林与闻的肩膀,小声说了句抱歉,快步离开,
就因为这一撞,刚刚还打算一探究竟的林与闻的心突然就被揪紧了,他不敢想象走进这个窝棚里会看到什么样的人间惨剧。
他知道,只要他走进去,那一幕就会永远烙在他心上,他将因为自己是此处的父母官却曾无视辖下百姓承受苦难而后悔终身。
他害怕了,甚至不想进去了。
他往远处瞧了一眼,陈嵩应当在守着他,陈嵩的母亲此刻在守着他,周家的媳妇也在守着他……
“怎么,小张公子,嫌脏?”
林与闻看向余晨,这个人还在笑,露出那一排牙,他不会觉得他自己在做什么错事的,他也不会像自己这样,对这世间的丑恶感到胆怯。
他是丑恶的一部分,他融进这昏暗暧昧的红灯里了。
“确实很脏,”林与闻也对他笑,“这种地方除了刚刚那种人,谁还会来?”
“小张公子你这就不懂了,”余晨拉开棚子上用来当作门的一块花布,“物美价廉,才能做成大生意。”
原来这些个棚子都是连通的,里面就像一个长屋,前面零星放着三五个长凳,凳子上坐着女人,年老色衰的女人。她们头都不抬,有的手里甚至还在做活,不时用手里的针划两下头发。
长屋后面是用帘子隔起来的一个个小隔间,里面能看出有人,还在发出那种声音。林与闻觉得这些人都像失去了知觉,又或者这一屋子只有自己失去了知觉。
林与闻没穿着宽袍大袖,他没办法偷偷地攥起拳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简陋是简陋了点,但这里面的利润高着呢。”余晨在他旁边一个劲地说话,“这些女人放在外面根本没人要,但是在这矿上就都是宝,彼此解决一下,既补贴她们生活,又能让她们,”他有露出那种让林与闻恶心的笑容,“你不知道,这四十以后得女人,如狼似虎的,哪还有个女人样。”
他跟林与闻说完话,又跟柜上翘着腿坐着的女人点了下头,看来这女人是帮他管事的。
林与闻眯着眼看他,“你这生意不是都做起来了吗,还找我干什么?”
“人当然不能只看这眼前的事情啊,”余晨看林与闻,“而且成天跟这些老婆子混在一起,我人都要被她们摧残了。”
“你也和她们……?”
“随便解决一下啦,不过倒也不错,”余晨朝林与闻挑眉,“一会给你安排一个,这上岁数也有好处,疼人。”
林与闻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求我什么事?”
“我听你家那个车夫说,你和江都县令很熟?”
岂止很熟。
“你有没有门路,我想跟教坊司牵个线,盖个正经的青楼,招点年轻好看的姑娘。”
首辅教他们当官不要只安于现状,要有志气更进一步,没想到人家开妓院的也有野心,天天想着更进一步。
“这教坊司又不归江都县令管,他能搭上线?”
“怎么,不是说他和内府熟得很吗,说什么御前的公公都与这个林县令很亲密。”余晨眯着眼,等着林与闻接话,“那个叫什么公公来着?”
林与闻实在没想到自己在百姓嘴上已经彻底成为了阉党,心里震惊难过,但还是回余晨,“你是说那个玉公公,他们俩确实很不错,林大人同我提过,但没说得太深。”
余晨放下心,相信这个小张公子确实和那位林大人有点交往,“人家深了的肯定也不会逮个人就说啊,你放心,你帮我做成这个事,我就让你入股,到时候孝敬完内府咱们就按利分成。”
林与闻心想你真当我是傻子啊,办成了这么大的事,不给我干股,还打算让我投钱,疯了吧。
“就靠这种地方,你真能攒下钱开青楼?”林与闻说话这会,后面隔间里又走出个男人,还是一脸的麻木,往柜上扔了五粒银子,银子上沾着黑色的煤灰。
“你不懂,这里要真论起来,比外面的青楼赚钱得多,”余晨低着头继续和林与闻讲,“那些小姑娘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可这些老女人都不会,她们家里好几口子要吃饭呢,她们再不乐意也就忍着。”
你也知道她们不乐意啊。
“而且啊,”余晨的笑在这红灯下更加扭曲猥琐,“她们还怀不上,省了打胎的钱了。”
林与闻愣住,觉得地府恶鬼也不过就是这般。
“今天我请你的,”余晨碰碰林与闻的手臂,“你随便挑。”
林与闻哪挑得出来……
这些女人没一个像是会自甘堕落的,她们中午挑饭挑菜的时候那种蓬勃生机和此刻枯萎了的佝偻的身躯对比鲜明,这中间仅仅差了三个时辰,却好像是差了半辈子。
一个女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手不断抚着自己的腰带。林与闻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今天中午给他递馒头的那位大姐,她应该也是认出了林与闻,表情僵了一下。
两人四眼相对时候,林与闻看到她眼里的复杂眼神,没来由的有些难过。
“就她吧。”
余晨皱着眉看了下林与闻,“这个刚刚,”他又像忽然明白了似的,眼睛眯着与林与闻笑,“哎呀,忘了,你就喜欢别人玩过的。”
林与闻今天听的污言秽语太多,耳朵都麻了,他问,“没有个单间吗,我不习惯在人前。”
“是是,大少爷,”余晨对柜上那个女人抬了下手指,“后面那个屋有人吗?”
“有。”
那女人冷漠地抛给大姐一个抹布,和一粒银子,“擦擦,别以为人家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
大姐把抹布抓在手里,看了眼林与闻,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呦,还脸红了。”余晨大力地拍了下林与闻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
他这自以为很好笑的笑话,没在这个气氛诡异的长屋里引起一点笑容。
林与闻以为走出那个屋自己会稍微舒服点,没想到他只感觉到了更加尴尬。
他默默地跟在大姐身后,看大姐把刚刚那点碎银扎进腰带里,像刚才那样抚着。
“你多大?”大姐朝后,问了一嘴。
“二十七了。”林与闻低着头答。
大姐歪了下头,“我儿子也二十七,你成家了吗?”
“没有。”
“那有点晚了,”大姐应了一句,“得早点找个好姑娘,你家不张罗吗?”
“嗯,娘亲会张罗,”林与闻觉得这对话实在太诡异了,但是既然人家问了,他也就只能回答。
大姐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她把林与闻带到长屋后面,又走过两个小屋,“看来你条件不错,余晨那小子巴结着你。”
“还好。”
“其实他很聪明,就是脑子用的不是地方。”
在这个时刻,她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与林与闻闲聊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但下一个时刻,她撩开单独的那个棚子上的帘子,她的眼神里重又充满那种复杂的情绪。
痛苦,屈辱,失望和无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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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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