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陵倒在血泊中,头颅偏向白欲栖,一双混沌了的明眸怔怔望着他。不过刹那便了无生机,魂归阴曹。
白欲栖心头一突,眼前似有血雾弥漫,来不及细细琢磨妖物已将血淋淋的心扔在他脚下,溅起的血脏污了银白衣角。他后退两步,沉默不言。一炷香前,余世陵问他何日再能相见,没想到话别此生。
千年寂寥中,他见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如今依旧心生悲凉,情难自抑,怅然若失。
“奉何人的命?”白欲栖问道。
在他看来余世陵不过是小小少掌门,放眼十六洲根本算不得什么,谁又能将他当成眼中钉?若妖王要杀他,只有一个缘由:祸事因他而来。说来说去,若他不来,余世陵何故卷入这场恩怨中。
妖物自知不敌白欲栖,根本没想抵抗。干脆坐在榻上任由那柄银光闪闪,寒气乍现的长剑抵在颈间,划破肌肤,血珠没入衣领中。
隔着面具,白欲栖瞧不见他的神情,大抵是嘲弄。
妖物轻笑一声,指尖在剑身轻弹,慢慢说道:“上仙即将知晓,不如与我同坐片刻。”他轻拍身旁,邀白欲栖坐下。
“说。”余世陵惨死他手,尸首横陈,他无心与妖插科打诨。
白欲栖沉沉说道。
料定性命暂时无虞,妖物气定神闲,闭口不言。
忽而,他扬手灭了屋中烛火,“上仙稍候,他来了。”
白欲栖虽觉蹊跷,给妖物施下捆妖绳,旋身隐在帐后。
仙人耳目清明,不受昏暗影响。他静听院中声响,果然有一道稍显拖沓的脚步声,并着又长又粗的喘息声,朝这边来。
年岁不同,行当不同的人脚步声亦有不同。年岁轻,便轻快优哉,反之拖沓缓慢。屠夫脚步更重,修仙之人身轻如燕,不留声响。显而易见,来人年岁长,不修仙或修为低劣。
白欲栖不记得金虹门中有这号人物,只得再等。
他斜对着一面铜镜,镜中恰映照房门。门外人愈发近了,将门推开时,白欲栖眼前有闪光,随即扑灭。仅仅片刻,从铜镜中,他见到了一抹熟悉身影。
那人将灯笼放下,转过身来露出了熟悉面容——余灯。
他仍穿着喜服,此刻不见喜庆,徒留阴森。
“事情办得如何?”他张口便问,甚至掀开珠帘越过尸体时踢了余世陵一脚。余灯蹲下身,细细端详片刻后,终于发出满足喟叹,“这下,没人再阻挡你我二人了。”他在新娘身旁坐下,身影依偎相合,若不知情必会以为是情投意合、郎才女貌的一对。
“余郎,此生能与你长相守,死而无憾。”那妖物如此说,引来余灯一片爱怜。
白欲栖只觉浑身发冷,不过弹指三百年,余灯为何变化至此?他又听余灯说,“待事情过去,你我离开此处,游览十六洲。寻觅一处桃花源,逍遥一生。”
这般想象着实美好,可惜再不能实现。
白欲栖从帐后缓步踱出,先对上妖物面庞,随即将手中剑抵在余灯颈上。
“余掌门,此事有待商榷。”
余灯心头一凛,想要回头,颈上剑却压的他动弹不得。他无所谓辩解,静静道:“上仙,你都知晓了。”
“虎毒尚不食子,你竟指使妖物残害余世陵。”白欲栖悲切大过震惊,他活千年,更加离谱的事都见过,但不敢信这等事竟是余灯做下的。想当初,翩翩少年郎潇洒恣意,惹万人喜爱。豪情万丈,与四海皆兄弟。怎会是如今的阴毒模样?
余灯轻叹,双肩肉眼可见矮下一截。
他执拗转身,与白欲栖相对,苦笑一声,“上仙,以我现在的模样,何谈其他?”
窗边烛忽然亮起,屋中不再死气沉沉暗淡。
借着薄弱微光,白欲栖终于看清眼前人面容。不知何时起,余灯双目下托着层层皮袋,鼻头肥大,唇角下撇。不似中年,倒似活了几百年的妖。哪还有当年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白欲栖险些握不住剑,不由后退一步。
余灯也在打量他,眼中不免浮现讥笑。
仙人不生不死,时隔三百年他已行将就木,白欲栖却比当年更加俊朗。同生为人,为何他要受生老病死之苦,为何不能登天梯,拜仙宫?
“生老病死,此乃天道。”白欲栖垂眸看余世陵。他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再多的话也无法对余灯讲。
仙有仙愁,人有人怨,岂能同语。
余灯大笑出声,面上却有哀怨,“若不是你到霄南洲,想必我早已得手。”他似有话未说尽,忍了忍,终究没开口。
“为何执意要杀余世陵。”白欲栖不解,若实在不喜这个儿子,放逐离开便是,何苦造杀孽。
余灯但笑不语,身后的妖动了。
“错已酿成,不必再问。”那妖起身走至窗边,轻轻推开一角。今夜夜沉如水,不见早先清亮蟾光。冷风将喜服衣摆轻轻吹起,将血腥气一并带走了。白欲栖轻瞥一眼,不见异常。
“这条命要算在你二人身上。”白欲栖已然不悦,又念着妖王之事,将目光投向妖物,“如何评判,自有人讨公道。”
他猛然举剑袭来,妖物防备不及,朝里扑去一下入了帐中。白欲栖神色不变,提剑上前,与妖物四目相对时,忽觉不对。将要后退,猝不及防身后袭来一阵力气,将他重重推入床榻,埋入被褥中。
恍惚间,覆水跌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白欲栖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妖物与余灯站在一处,冷眼看他。耳边忽听窗外传来铃铛声,颇为熟悉,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听过。
他挣扎着起身,奈何浑身无力。心中呼唤覆水,却有人先他一步将覆水捡起,收进剑鞘。细看之下,竟是熟人。
他相貌极佳,稍显冰冷,立在一团蟾光中似黄泉边盛开的妖冶红花。细看之下,他的双眸如蛇般竖立,正冷冷瞧他。
居然是穿心而死的余世陵,白欲栖只来得及思及此,便猝然昏睡。
“余世陵”将覆水系在腰间,上前拾起榻中央的金屋。
金屋巴掌大小,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此刻门扇紧闭,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瞧见屋里有一角白衣身影。
“余世陵”将它牢牢托在手中,举至面前细细端详。待看到白欲栖卧在榻上一动不动,心情颇好地吹了两声哨,似逗弄笼中雀。
他转身向外走,望着门外寒风细雪,又转回来扯过搭在桌上的龙凤呈祥红盖头蒙在金屋上。
“做得不错。”他与余灯二人擦肩而过时有短暂停留,侧首垂眸,低笑夸赞。余灯不敢抬头,另一人却见“余世陵”神色冷淡,眼中分明没有笑意。不由打起寒颤,更加惴惴不安。
说罢,他托着金屋,闲庭信步向屋外,隐没在墨黑的夜中。
片刻后,只闻铃铛狮子吼,院中再没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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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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