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手,皱起眉头:“这太过蹊跷,按如今凡间的时序,蒯氏灭门大概已有十几年到二十年,当年坠星谷是我亲手烧的,不会有幸存者。”
以夙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道:“这要提到蒯氏仙府的选址,坠星谷位于沐山一处低洼之地,两侧是连绵的崇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每逢夏季末伏那十天,一到夜晚,两侧的山巅便会出现奇景。”
漫天的星辰,如银河散落的碎屑,燃烧着坠落于山野,微茫幻梦。
但其实,这是沐山夏季独有的一种飞虫,名叫昼星虫——将死之前发出的光芒。
这种飞虫通体黢黑,只在夜间出现,在末伏时会大量死去,由于其喜空旷高远之处,所以在山巅常能见到,对于长居山谷的人来说,昼星虫死去时的景象,看起来就如同星火坠落一般。
“而末伏这十日,被称作星坠之夜,恰好也是蒯氏建立仙门的吉日,所以门下弟子在此时无一例外都会齐聚坠星谷,直到末伏结束才会各自归位。蒯氏只有沐山宗家,没有分舵,基本不会有缺席的情况。”
听我解释完,以夙笑了笑:“而蒯氏灭门,也刚好是在这星坠之夜的十日里发生的?”
我点了点头:“不错,所以不会有幸存者。”
如果有人侥幸活了下来,天庭不可能不知道,受蒯氏香火的玄玉真君更不可能不知道。
以夙沉吟道:“那,会不会是有人趁乱偷走了剑谱?”
我心口一滞,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少年凛然的双目穿过刀光剑影,映着熊熊烈火和被火光染红的苍穹,注视着我。
他紧握着刀,血溅在坚毅的脸庞上,衣摆在腥风中翻涌。
我一时间忘了呼吸,握着封喉的手不知不觉加大了力度,指节被刀鞘硌得生疼:“我当时一直和他在一起,不会是他,而且他早已经死了。”
陡然,我又回忆起一个人。
那张仿佛时刻都在微笑的龙王面具,站在坠星谷最高处,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厮杀的那个人。想到他的目光,我仍然会不寒而栗,好像重回了那个雪夜。
也不可能是他。
“二哥、二哥?”以夙的呼唤让我回神,我猜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不以为然道:“花氏也算名门正派,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何况蒯氏的剑法……要我说也没什么学头。”
接着,话锋一转道:“那个戴面具的人倒是有可能,但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他当时就料想到,今日可以拿这招来恶心你,可依我看,那些年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偷剑谱实在多此一举~”
“除此之外的可能性……”
“排除偷剑谱就只剩下一个了,是蒯珣做的!”
玄玉真君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践他,哪天官儿做的比你大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以夙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勾起嘴角,眨了眨左眼道:“开个玩笑嘛,想来他也没那个本事。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就只可能是当年没烧干净的蒯氏走尸了。不是说你杀的那些哟,我说的是蒯氏私下里藏着掖着的那些家养走尸。”
说起这事,我早年间倒确实听说过蒯氏的一些传闻。
蒯氏作为最有威望的仙门之一,论及境界不如花氏,出世不如云氏,仙根又不如应氏,更别提曾经风光无限的祁氏了,同样是被灭门而终的,祁氏好歹出过一位魔尊,而蒯氏几千年来却只出了一位玄玉真君,得道虽早,却说上不上说下不下,这么久了也没见升个一官半职,有能耐的早就另辟仙山,独揽一方仙境当仙人去了,何苦当个镇守一隅的武神呢。
因此,难免有人认为蒯氏名过其实,定是走了邪魔外道,不知何时,仙门之间便有蒯氏门风不正的流言传出。
我听说过好几种说法,有的说蒯氏豢养邪祟,将邪祟藏于法器中,再以引诱之策,击杀被吸引的目标;有的说坠星谷建了一座巨大的地牢,谷外还有大片禁地,关押着大量妖邪,用来铸造法器;还有的说蒯氏弟子会抓禁地的邪物和精怪,行双修之术提升修为,诸如此类。
更有甚者,说蒯氏暗中炼尸,会将背叛师门或被清理门户的弟子炼制成走尸,同邪祟一齐豢养。
我道:“这么离谱的传闻,我当初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玄玉真君为何不出手管一管?”
以夙冷笑一声:“管什么呀,他自己也没见得有多正,不然怎么会趁你不备偷袭?假设此事真的和蒯氏传闻中遗留的走尸有关,那背后一定有操纵走尸的人,我猜这个人……”
我道:“这个人手里定然有索命。”
以夙侧头看向我,我道:“张洪的灵识是被索命吞食了,照他五六天回村一次来看,对方根本没有时间炼尸,但如果是一具普通的走尸,邪气太重,腐烂速度也过于慢了。”
可对方手里要是有索命,那一切就好说了。
索命是驱使邪魔鬼怪的铃铛,原本用处不大,但如果用在人身上,造成的后果会比勾魂严重很多。
勾魂和索命不同,只能操纵已死之人的躯体或魂魄,例如还阳,而索命可以将人化为邪祟厉鬼,催化死人,侵蚀活人,以灵识为饵,则能趁虚而入,疯狂其心智,将其变为嗜血的邪物。
因此,我当年是很少用这颗铃铛的。
不过,一旦被索命控制过一次,今后即便铃铛不响,这些邪祟也不会拥有自己的意志,只是一具不腐的肉身。这也算是索命唯一的好处罢。
以夙转着扇子道:“那要怎么办,不如一把火烧了他,斩草除根?”
我道:“不可,我手上没有焚妖那颗铃铛,被索命催化的邪祟用神火没法烧干净,他死了许久,恐怕体内的瘴气和邪气会害了村里其他人。而且,今夜必然不只有张洪一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以夙道:“对方什么目的?”
我往元君庙外看了一眼,答道:“如果只是来抢勾魂,倒也费不了什么工夫,就怕是冲着我来的。”
“二哥这是怕了?”以夙挑起眉,忽然一笑道:“对方故意把尸体扔到村口,是知道你能看出死因,在向你示威。这又是索命又是水云诀的,若说是巧合,委实不可信——你怀疑对方摸清了你的身份?”
这种可能性虽小,但也绝不是没有,只是苦于敌暗我明,实在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我道:“同为邪道,也可能是对我有所忌惮,耍耍把戏来试探我几斤几两罢了。”
不过,这下我大概清楚,甸川村这块对邪修来说不可多得的优渥之地,究竟是谁在掌控了。
这片地盘,乍看之下是玉狐的囊中之物,实则他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他的存在,是为了遮掩持有索命之人,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还美滋滋地以为能够对半分呢。
如果我猜的没错,勾魂本就是对方主动交出,相当于暂借给狐狸,让他在明处搅这滩浑水,使外人不敢接近甸川村,再于暗处控制住试图逃跑求援的人,这片邪地便手到擒来了。
而确保对这片邪地的控制,就和夜清观,或者说和无忧道有很大关系了。
甸川村怪事频发,村民病急乱投医,定会上山供香,那尊兰姬入魔像便会香火旺盛,而狐狸只会抓小孩修炼,对此几乎不会有什么影响,若不幸被仙门发现,也能当个替死鬼。
那个拿着索命的人,很有可能是无忧道的人,而且身份不低,夜清观的两个妖道,则是听命于他的部下,否则不能解释他们明知玉狐持有勾魂,却依旧置之不理,除非这是上面吩咐过的。
而勾魂辗转到我手中实属意外,所以他们才那么迫切地挽留我和以夙,企图替上头的人夺回铃铛。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两个人不仅夜里没有行动,第二日还人间蒸发了。
这些若真是无忧道所为,那么只能说明,贵道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这个圣女的。
虽然当初弥师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我还是不大能相信。不管别人同不同意就将其奉为圣女,关键圣女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圣女,贵道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大人物还真是够心血来潮的。
这件事,我估摸着三两句也解释不清,还是改日再告诉以夙得了。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算了没事,就算是冲我来的也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我。”
以夙神色微滞,坏心眼地笑了一声:“二哥那么强,何须我这个拖后腿的担心。”
他说完便转身去了一旁,连回话的机会都不给我,看着他的背影,我就能想象到他黑着脸的样子。
难道我又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好像也没有啊?
他的弦外之音,时而莫名其妙,我大多听得云里雾里,就算听得懂,也只能装聋作哑,不然就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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