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我从一旁拾了个蒲团,让以夙坐下来歇息一会,庙外能听到花颜奋力挖坑的声音,我正打算出去看看墓穴挖的如何,刚一抬眼,对面的一棵老树便撞入视界。

树叶如碎金般窸窣摇曳,躺在老树上的人沐浴着流火般的晚霞,仰头喝着葫芦里的酒,悠悠地晃着那条垂在半空的腿。

不愧是钤台峰的大弟子,辟邪阵画得比谁都快。

花月灵靠着树干,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哎,你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脖子上缠着这么多圈纱布?”

酒葫芦被勾在了食指上,转着圈摇了几下,弥师摸了摸脖子,蓦地笑了:“你家师尊没告诉过你,不要对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太好奇吗?我这是旧伤复发,总不能是缠着好看吧。”

花月灵哼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我有位师姐也这么缠过,夜里和师兄独自赏了会花,回来立刻就把脖子缠得严严实实,说是蚊虫叮咬,缠起来不伤体面,结果过了六七天拆下还是能看到痕迹。”

胆子够大,不过我倒是比较好奇这对小鸳鸯后来有没有被师尊棒打。

我光明正大地倚着烂庙的破门听,弥师目光一转,恰好望进我的眼中,如夕霞下静谧的湖水,他嘴角微弯,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花月灵说:“那你的师兄可真是个坏东西。”

花月灵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哎,谁说不是呢,你该不会也是做了什么坏事才……”

一抬头,她也看到了我,识趣地闭上了嘴,也许是看出我有话要对弥师说,不等我靠近,便不满地哼了一声,揉揉鼻子,转身去了花颜那边。

弥师将一切看在眼里,笑了笑。

大概是在笑我这副蹩脚的模样,还得看小姑娘的脸色。

这也没什么,我无意遮掩身份,但或许正如玉帝所说,时至今日还在靠红线压制邪气的本仙君,真的是魔性难驯,和另外两位的仙人风骨相去甚远,甚至还拿着阎罗,花月灵又是个机灵敏锐的姑娘,被她敌视也无可厚非。

这么想着,我也像刚才的花月灵一样靠在了树上。

晚风拂过,我在风中轻声开口道:“我若学着仙使喝上两口酒,应该也不会这般紧绷了罢。”

弥师淡淡一笑道:“仙君折煞我了,我在哪里都这样。倒是仙君,早就听说当年这等场面仙君见识了不少,如何还会紧绷?”

这人,面不改色地拿刀子往人心窝里捅啊。

我道:“大约是我压在心里许久没能问出口的事,最终竟被一个小姑娘抢了先,还那般轻描淡写……既不甘心,又觉窝囊,还怕把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敞开了讲,会惹仙使厌烦。”

在蟠桃宴之前,弥师曾来月仙台走动过,那时我没发现他有什么伤,我甚至从未见过他受伤的样子,又何谈旧伤复发?

花月灵得到的答案,是他随口撒的谎,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有些恼。自己犹豫着不去触及的话题,别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问出了口,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更何况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弥师喝酒的手一停顿,没有说话,我也不好再开口,一时只有漫天的枝叶在婆娑作响。

我想我太冒进了,不如用面瘫脸当借口,告诉他我只是在开玩笑比较好,如果在这时候被他讨厌,之后解开红线一事,我也许就没指望了。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开口,弥师却突然笑了一声。

这声笑,我没有听出笑意,他明明嘴角微扬,但看起来十足讥诮,倚靠在树干上,用眼尾高傲地瞄着我:“仙君是在以退为进,给我下套?若说是新伤,仙君心地善良,定会阻拦我下凡,我又如何将功折罪?”

我委实不懂他说我给他下套是什么意思,心思未免太难猜了些吧,我看起来像是你立功路上的绊脚石吗?

我不禁皱了皱眉:“青鸾的事,谁都没有料到,我也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灵君也从未说过什么,你其实不必揽下这个担子的。”

弥师定定看了我许久,道:“仙君多虑了,在下担忧的是家师与钤台峰在仙界的名望,出了此等大事还能心安理得,只怕会惹王母娘娘心中不快,家师便再也无颜出席瑶池盛宴,在仙界立场尴尬,与其他道祖仙真往来也难免有所滞碍,届时在下就成了钤台峰的罪人。”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理由再问,只好道:“是我欠考虑了,对不住,我只是放心不下。既然你的伤没有大碍,我就不再多嘴了。”

闻言,弥师又笑了:“仙君客气了,在下这种人,仙君怎会放在心上,若是帮忙不成,反而碍了仙君的事,那在下才真的是罪该万死。”

他这句话,在我听来无比扎耳,可我也无话可说。

这时,花颜在远处欣喜地大喊挖好了,从坑里翻身爬出,抹了一把灰扑扑的脸蛋,冲我咧嘴笑。几步开外,以夙不知何时倚在庙门旁,懒懒地打着哈欠。

我看了一眼弥师,他道:“仙君还不快去,夜里就要忙起来了,此刻再容在下偷会懒。”

这打发我走的意思也太过明显了点。

我点头,顺了他的意:“嗯,你有伤在身,酒少喝。”

来到墓穴旁,花颜气喘吁吁,眸子里闪闪发光,像灌口神君身边那条时常讨夸奖的狗:“前辈,我挖好了,俩棺材都放得下!离天黑还有些时候,还是趁早把死者下葬了吧!”

以夙笑得迷迷糊糊:“哎呀,真卖力,辛苦小公子了。”

花月灵小声咕哝道:“知道辛苦还不搭把手,让玉哥哥这般出力。”又扫了一眼天色,“今天也是奇怪,太阳要落不落的,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挂在那厢没动过。”

以夙依旧睡眼惺忪,仿佛一团聚在我身侧的柔软的云。

我向那几位村民道:“有劳各位将棺材抬出来,这之后便可以回去了,切记夜里须关门锁窗,不要外出走动。花颜公子,还要再麻烦你一次。”

花颜爽快地答应,便招呼村民们去庙里抬棺材。

几人走远,花月灵也嫌弃地闪去一边,我这才开口:“累了?我看你刚刚好像眯了一小会。”

身边的人笑了声,软绵绵地靠了过来,低声道:“是啊,大老远瞅着你和小友相谈甚欢,自然就困了。”

感受着肩上的重量,我犹豫着抬起手,搂了搂他道:“抱歉,是我太拖沓,下次别这样了。你再坚持一会。”

“是我不听话罢了。”他靠着我,声音如飘落的轻羽,快睡着一样道:“二哥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坚持吗?只是我真的好困……”

花月灵远远地看着我们,咧了咧嘴,数落道:“切,还说是什么师伯祖,怎么这么不害臊,像个挂件一样挂人家身上。喂,你若打得过他,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如此轻薄女子,该打!”

以夙双眼忽然一亮,笑道:“小姑娘,你终于肯信我啦?”

我安抚道:“月灵姑娘,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他只是累了而已。”

以夙附和道:“不错不错,小姑娘你不必担心,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夕丫头要是不待见我,会把我一脚踹飞的。就像今早踹飞你那样。”

花月灵嘴角一抽:“真是白关心你们……”

我睨着肩膀上的那颗脑袋,道:“你看起来不像刚才那般困倦,莫非是演给我看的?起来。”

以夙灰溜溜道:“真小气啊,我明明困得眼前都要看不清了。”

过了一会,棺材总算抬了出来,迎着落日余晖,张洪的脸看起来竟也有了些血色,快要在夕阳下化开般的安静。我向村民一一道谢,画了几张辟邪符分送,待几人离去,花月灵晃到我眼前道:“喂,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他们走了,这棺材盖怎么钉啊?你们谁会钉吗?”

我回头一看,棺材盖就躺在棺材旁,花颜正绕着打转,不知从何下手。

“没事,我来吧。”我上前,脚尖沿边一挑,棺材盖呼地斜立起来,再一踢,棺材盖便呼啸着飞旋几圈,砰地一声罩在了棺材上。

我抽出七根红线,变作七颗镇钉,递到以夙面前,他吹了一口仙气,我反手一甩,七颗镇钉各自归位,将棺材钉死。我一掌拍在棺身,棺材猛地往前滑去,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停在了墓穴边。

以夙一伸手,变出四根粗麻绳,丢给花月灵,示意她和花颜去下棺。

花月灵握着麻绳,瞠目结舌,气不打一处来:“干吗让我和玉哥哥下棺啊?刚才你也看到了,她力气不是比我大多了,直接把棺材踹下去不就好了?”

我也想啊,但我毕竟魔性未除,插手太多恐怕适得其反。

以夙装模作样道:“她力气是大,就这样踹下去,把棺材摔坏了该如何是好?再说,死者为大,这么做有失恭敬,小姑娘说话要小心呀,不然他晚上第一个就来找你。”

花月灵倒不上当:“哼,本姑娘才不怕,驱邪本就是我花氏应该做的,有本事就来找本姑娘试试!现在才扯什么恭敬不恭敬的,刚刚她那么粗暴也没见你拦着呀?”

以夙眨眨眼,煞有介事道:“她怎能同你相提并论,你看她那么凶,一般邪祟哪里敢惹她呀。”

谁也说不过谁,指望能使唤的动花月灵是我欠考虑了,让以夙和弥师帮忙的话,恐怕这棺材会因为承受不住这两位的仙泽而炸开,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叫鹿灵姐妹出来搭把手了。

我悄悄唤动勾魂,叮铃一响,两团莹莹蓝影显现,围着我环飞片刻,化作两个长着鹿角的灵动少女。

我正待开口,九月九音突然一副受惊的模样,缩到了我身后,一左一右露出两颗脑袋,硕大的鹿角如烤架般撑起我两只胳膊,我感觉自己活像个要受火刑的野鸡。

九月战战兢兢地道:“主人,怎怎怎怎怎么回事?为为为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两个修士……”

定睛一看后,抓着我衣裳的手抖似筛糠,泪眼汪汪地望着我:“洒金碧桃……主、主人,他们是花氏!您当年不就是被……他们是来寻仇的吗?”

说至此,我感到九音身躯一震,她忽然挡到了我面前,鹿角戳到我脑门,我嗷了一声,痛得往后趔趄两步,蹲在地上捂住额头,以夙在一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但她本人毫无察觉,警惕着花颜和花月灵:“主人别怕!奴婢来保护您!真是冤家路窄,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奴婢就替您杀了他们如何?”

我揉着脑门站稳,故作镇定道:“多年修为差点被你一角戳散,你还在这胡说……”

花颜担忧地望着我,花月灵也一头雾水,虽然觉得这一幕很滑稽,可还是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皱眉道:“这两只鹿女是鬼魂——你是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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