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玉堂?”焦文思失声叫了出来。
他怎会在此?自从自己与阿襄前往拒北城,便许久不曾听闻他的消息,怎地在这儿又碰了面?
……他就是那个指证虞襄的书院学生?
虞襄心中虽也十分吃惊,但面上却克制住了,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诧。
“第五。”他冲第五玉堂点了点头,全当做打招呼。
月白色衣袍的浪荡子刷地一开折扇,绘有泼墨山水的扇面遮住形状姣好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来,眼尾一抹绯红生动无比。
他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在那盈盈的眼波里,看不分明:
“鄙人乃是书院弟子,第五玉堂,特在此告发,这魔族早就顶替了凤仪坊大小姐虞湘的身份,并用了阴毒的邪术,夺取了大小姐的记忆,自认为天衣无缝地混进了书院里。”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第五?”焦文思忍不住插嘴,打断了第五玉堂。
经历了桃花村之变以及书院封控两件大事,他自认为与第五玉堂已是可以相互托付性命的好友了。
因此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至交好友怎地就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要指认虞襄了。
还是以这种莫须有的、一听便是凭空捏造的罪名!
薛玄同略有不满,于是并拢双指,反手轻轻叩击椅棱,沉重肃杀的压力瞬间弥散开来,直直冲着焦文思俯冲下去。
虞襄眉头一皱,来不及开口便下意识将焦文思拨到身后,没有作出抵抗,而是硬生生接下了这道来意不善的气机。
“咳咳。”他猛地捂住胸口,苍白锋利的嘴角缓慢地溢出几丝殷红的血迹。
虞襄毫不在意地抹去。
“阿襄!”
焦文思气惊叫一声,一把揽住了虞襄的臂膀,用上半身支撑起了他整个人的重量。
入手是滚烫的皮肤。
虞襄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冲他笑了笑,金红色的眼眸里带着浓浓的安抚之意。
他倒也不是当真虚弱到这个地步,吐出的这口血,做戏成分反倒更多些。这么做,一是因为前几日刚刚魔化成功便与数百名高等魔族血战一场,着实留下些隐伤,二呢,也是想着假意露出几分弱势来,让那些人族修士放松警惕,打断对峙的节奏,免得轻易被第五玉堂完全带着跑。
第五玉堂是他的老对手了。对于这家伙的实力和煽动力,虞襄绝不会低估。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反水,死咬着自己不放,但当务之急,还是想法子把自己摘出来些。
焦文思与他对视一眼,极佳的默契让他立刻明白了虞襄的打算,于是也不急着松开手,仍旧紧紧密密地扶着高大的男子,面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悲伤哀切,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姿态放得低低的。
当真如同一对要被狠心人拆散的苦命鸳鸯侣。
着实凄惨可怜。
众人见状,也不好多做催促了。
毕竟他们可是自诩文雅多情的南士子呢。
“咳咳,”虞襄一手掩面,做足了姿态,“不知第五道友为何有此一说?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凤仪坊家的大小姐,只是因着家中秘辛,不得不扮做女儿身,浑浑噩噩过了这二十年!”
他已经飞快地下了决定:第五玉堂是要咬死自己的身份为假了,现在再隐瞒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把这事儿捅出来,人道盟好歹还要点脸面,不至于对凤仪坊遗孤下手。
“薛盟主,若您不信,我可以当堂恢复女儿身!”
“住嘴!”
薛玄同清呵一声,冰雕玉砌般的面容上带上了几分愠怒。
……?
不对!
薛玄同的反应有问题!
虞襄意识到不对,但并未彻底厘清其中关窍,因此只不卑不亢地站着,作出一副垂耳恭听的姿态。
周围的人族修士又开始窃窃私语,如同一锅即将烧开的沸水,一个个水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水面,炸出接连不断的轻响。
他们交头接耳,面容模糊在一起,只投射来一道道怀疑冰冷的视线。
焦文思紧急呼叫系统:“统哥!统哥统哥!快兑换一个传音工具!要能躲过薛玄同监察的那种高级货!”
系统在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几息之间便将道具给焦文思安装上。
焦文思立刻将金煊告知的信息传达过去:阿襄!薛玄同不会管这个的!她要的只是一个杀死山长的凶手、一个可以服众的所谓凶手……
“凤仪坊大小姐虞湘,早就已经死了。”薛玄同冷冰冰的嗓音同时响起。
此言一出,可谓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炸开了锅,完全抑制不住心中的震撼,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嗡嗡的声响一时间盖过了呼啸的北风。
焦文思第一时间皱眉去看第五玉堂。自露面以来,这是对方第一次正眼瞧自己,那一瞬间的眼神十分复杂,似乎是深深的无奈与愧疚,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让人怀疑自己的判断,再定睛瞧去,便又只剩下浪荡多情的眼波了。
这绝对是第五做的好事!
“薛盟主!”焦文思大喊道,实打实的化神期气势铺展开去,很快压住了满堂鼎沸的人声,
“不知道您这话从何说起,阿襄与我乃是未婚夫妻,早已是同气连枝,若她当真已经身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晚辈也十分困惑,为何您会认为晚辈早已身陨?”虞襄抬眼望去。
薛玄同摆摆手,示意第五玉堂去解释。
第五玉堂拱手上前:
“大小姐身份高贵、风姿卓然,第五神往已久,自然多加关注,因此才巧合之中发觉了此魔族的狼子野心!天妒英才,大小姐早就死在了凤仪坊灭门之祸中!”
什么!?
焦文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又是从何说起?
眼瞧着第五玉堂这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凤仪坊灭门当晚,全宗门上下只有阿襄一人幸存,自己是摆明了站在阿襄这边,证词在人道盟看来不可信,那么满打满算,当时的见证者也只有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了,这可怎么辩驳?
当真是有口说不清了!
好狠毒的一招!
第五玉堂不顾满堂哗然之声,仍旧不紧不慢地叙述:
“这魔族窃取了大小姐的尸体,不知用了什么阴毒的邪术,获得了大小姐的记忆,这才蒙混过关,连焦少堡主也被蒙蔽了过去……”
“你胡说!”焦文思忍不住了,语气激烈,“我自己的未婚妻子,品行性情如何,我会不清楚么?怎么会认不出来?”
第五玉堂耸了耸肩膀,沉默地站在堂下,不与他争辩。
焦文思急躁不安,视线一个个投射过去。
堂上的人族修士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各个眼观鼻口观心,修了闭口禅。
显然,他们是更愿意采信第五玉堂的说法了。
虞襄是不是凤仪坊大小姐,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是个无可辩驳的魔族,是刚刚灭了拒北城的魔族同类,是对人族虎视眈眈的敌族,这就注定了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认真去听取。
更何况,当初凤仪坊富甲一方,灭门灭得那么不明不白,其后的修仙门派吞了多少遗产与好处,都还掰扯不清呢……
虞襄脸色平淡:“想必您是有什么证据了?”
他直直地看着坐在高位的薛玄同。
“自然。人道盟已主持调查清楚,当年凤仪坊灭门一案,乃是太阴宗宗主在魔族奸细的挑唆下所为,宗主承认,当晚凤仪坊上下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大小姐自然也死在了凤仪坊中。”
漫不经心地说完,薛玄同捋了捋雪白的道袍:“你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焦文思气急了。
怎地,当年死活查不清楚的大案,现下到了人道盟手里,轻轻松松便搞明白了?
那宗主说阿襄死了,便能一锤子定死了?
还有,明明是觊觎凤仪坊的泼天富贵,明明是宗门之间的权势倾轧,如今到了薛玄同口中,一句轻飘飘的“魔族奸细的挑唆”,便可随意揭过了?
这是什么道理!
这都是什么道理!
他气得面红耳赤,又想起了拒北城一事,只觉得又灰心又丧气。
这整个人道盟,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罔顾道义!
气血上涌,连山雪都不安地嗡鸣,锋利的冰霜沿着地面蔓延攀爬。
人群不安地后撤。
“焦少堡主?”薛玄同抬高了音量。
她一挥道袍,衣袂翩飞,一股子清冷绝尘的灵力便扑了上去,对撞上张牙舞爪的冰霜,对峙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冰雪。
焦文思喘着粗气,心有不甘。
“文思!”焦静水急急起身,椅子脚都在地面上划拉出尖锐的声响。
她不赞同地望向焦文思。
如今薛玄同明显是对焦文思留了手的,要还是不依不饶,恐怕就麻烦了。
焦文思先是北静安堡的少堡主,然后才是他这个人,才是虞襄的未婚夫,他必须考虑清楚自己的行为可能对北境造成的不良影响。
薛玄同也是个脾气硬的,心酸手狠,真要惹毛了这个老妖怪,谁知道她会怎么不管不顾地打压北境。
焦文思听了这一声,心头无名火被滋啦一声浇灭,于是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便沉稳了些。
虞襄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抚:“薛盟主,想来您是确信我是个西贝货了,只是您为何认为我杀害了山长呢?这不是丁照先生犯下的罪过么?”
哪怕虞襄是个魔族,只要没有与谋害山长这样的大事扯上关系,就还能被焦文思给保下。
且他自认为在此事中着实清白无辜,不知道第五玉堂有什么完美的借口,能把这盆滔天脏水完完全全地泼上来。
“还是让我来说吧。”第五玉堂突然插话。
他顶着焦文思的怒目而视,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块成色极佳的留音石,高举着展示给所有看:
“今日在座众人都可做个见证。这块石头完完整整、确凿无疑地录下了这魔族与那杀害了守经人的萧定权暗通有无的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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