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无数张挤挤攘攘的不同面孔堆叠在门外,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害怕的神色。
他们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话语声小而急促,合在一块儿,只听到嗡嗡的一片杂乱声响。
第五玉堂催动灵力,将那块留音石里的画面投射到半空中,让所有人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不出意外,果然是萧定权将纸条暗中传递给焦文思与虞襄二人的画面。偷窥者角度清奇,恰好截掉了萧定权递出去的后半部分,加上虞襄背对着众人站在画面中央,乍一看去,倒像是虞襄接下了萧定权的纸条似的。
“不是——”焦文思急急开口。
明明是自己接下了纸条啊!
这、这!
这是一个早早布下的局啊!执子之人心思何其歹毒,偏偏用这光明正大的阳谋,令人避无可避、辩无可辩!
焦文思脱口而出的辩驳戛然而止,苍白的嘴唇迷茫地开合几下,眼神无助地扫过,将众人面上的不善、怜悯尽收眼底,终于还是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事到如此,他自然已经看明白了。萧定权和第五玉堂如今便是一伙儿的,早在私联自己与阿襄时,萧定权就已经下好了套子,故意用留音石从这个角度录下了这么模棱两可的暧昧画面,再由他俩的舍友第五玉堂揭发出来,算是师出有名。
而自己的证词显然不会有人相信。毕竟堂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估计都只会认为阿襄用什么邪术迷惑了少堡主。
这是阳谋!
很显然,对方的目的达到了。
第五玉堂不去看自己昔日的好友,只朗声说道:“这乃是鄙人早早察觉到不对后,暗中观察记录下来,只是碍于魔族威势而不敢暗自行动、打草惊蛇,无奈下只得等有朝一日可以觅得有德高君,好将这魔族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多亏了薛盟主呐!”
这算是解释了留音石的来历。
不过众人显然并不关心这一点。对他们来说,暗中潜入人族境地的魔族能有什么好心思呢?凤仪坊大小姐虞湘、顶顶有名的人族天才,又怎么可能有那脏污狠辣的魔族血脉?
只有现下第五玉堂所述的是说得通的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薛玄同微微扬起下吧,斜睨着堂下两人。
在她看来,第五玉堂提供的证据已经清楚明白,再难以辩驳了。
那书院先生丁照不过是个靠丹药硬生生堆叠上去修为的废物,怎么可能成功伏击山长、制其身死道消?山长也已经迈入大乘,这样的境界,绝对是老天来收命都要掂量三分的了。
修真界不会相信这个离谱的理由。
杀害山长的,必然是另一个狡猾残忍而阴狠耐心的强大敌人。
他耐心地在熙熙攘攘的人族修士中潜伏,缓缓布置出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终于一击即中,几乎破坏了整个仙源书院的顶层势力。
这样的敌人在阴影中存在一日,人族大能就不能安心。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眠?
因此不论如何,薛玄同也得找到这么个“敌人”,向手下众人交差,向整个修真界交差。
恰好此时第五玉堂跳了出来,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人选,一个实力强悍并且顶替了凤仪坊大小姐身份潜入书院的魔族。至于此人到底清白与否,她不在乎。
“盟主!您仁心大义,我却要说句不好听的!那魔族居心不良,还问他作什么,直接将其拿下为山长报仇!”堂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身来,声如洪钟。
他正是人道盟的二把手,平日里薛玄同苦修不出,人道盟的一应事务均由他经手。
“林老说得没错!正是该这么做!”
旁边一个容貌年轻些的中年男子慷慨激昂地随声附和,唾沫星子都溅射到半空中,面皮胀得发红发紫。
“没错!正该如此!”
“对,盟主!这可是个魔族,谁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还是早早为整个修真界除去这祸害才好!”
“对啊盟主,切勿听他花言巧语狡辩。”
“正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多亏第五兄大义。”
“没错!”
“正该如此,薛盟主英明。”
……
不仅堂上几位德高望重的修士,连堂下围观的修士也跟着跳出来,大肆发表自己的见解。
无数冰冷质疑的目光投射到两人身上,仿佛淬毒的利刃,刁钻狠辣地扎上来,不把这魔族扎个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誓不罢休。
众人嗡嗡的交谈声汇聚起来,充斥在华丽温暖的大堂里,如同混浊的、冰冷的、奔涌的河流,无数恶毒的字眼不时闪现。
好陌生。
……为什么走到了这步田地?魔族与否,当真就如此重要?
焦文思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些人。
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那位是熟识的书院先生,自己还上过他的器课,对学生十分宽容大量;
那是曾来北静安堡拜访的年轻女修,还给自己带过许许多多新奇金贵的南边小玩意儿;
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同窗;
那是友好比试过的同侪;
……
那些个平日里稳重老成、温文尔雅的前辈全都扭曲了神色,露出同仇敌忾的忿忿来:
那些个风趣幽默、态度谦卑的侪辈也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不时用陌生而冷漠的姿态对虞襄评头论足,似乎早有预料、幸灾乐祸。
为何如此?
焦文思浑身发凉,只觉得前二十余年里众人展现的友好温善一面,全在此时被毫不留情地撕碎。
一双有力而肌肉虬结的大手握住了焦文思的臂膀,扶住了他。
张扬热烈的体温穿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仿佛靠近的是一团燃烧正盛的巨大火焰,一团暴烈却温顺的火焰。
是虞襄。
他只扶住了焦文思。
从第五玉堂拿出留音石开始,虞襄再没有为自己作出一句辩护,哪怕到了如今这种人人喊打、穷途末路的时刻,面上表情仍旧是安宁的、平静的,甚至与周围沸腾激烈、群情激愤的环境格格不入。
或者说,在听到了焦文思的传音后,他就已经对如今的局面有所预料了。
说他冷情冷心也好,没心没肺也好,在这样如过街老鼠一般被往日熟悉的前辈同侪深恶痛绝之时,他的心情反而无波无澜,甚至涌上了一阵冰冷的讽刺。
只有文思是温暖的、有色彩的。
他人如何,他并不在意。
焦文思略显怠懒地抬起眼皮子,见着了虞襄关切的神色,像是被火焰燎着一般猛地清醒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眼神仓皇。
阿襄必须离开!
这些人族一定会对他不利的!
还未等他开口,一道金灿灿的瘦小人影扒拉开堂下挤挤攘攘的人群,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险险打了个踉跄。
他在虞襄与焦文思身前站稳了,双手叉腰,中气十足。
“不是这样的!我愿意证明堂下这个虞襄便是凤仪坊大小姐!”
众人哗然。
不待薛玄同作出反应,林老便冷喝一声:“你又是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你凭什么作出担保?”
语气威严,隐隐附上一道强悍的灵压。
金煊小身板一抖,身上丁零当啷的法器运转起来,帮忙抵挡住这道强势的灵压。他跺了跺脚,腮帮子鼓起来,提高了声音:“前辈您别急!我乃是虞襄姐姐的族弟,从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十分熟悉,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焦文思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明知无望,还是上前揽住了金煊的小肩膀。
这家伙筑基筑得早,看身形还是个清瘦的小小少年,焦文思随手一揽便将他轻轻松松罩住。
怀里人别扭地扭动几下身体,乖乖不动了。
“前辈,我以北静安堡少堡主的身份担保,阿襄便是凤仪坊大小姐本人,决不存在替代一说。”
语气决然安静,反而有股孤注一掷的力量。
众人被他震慑,居然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二人不过是被他蛊惑,所说的都当不得真。这魔族便是蓄意杀害仙源书院山长的真凶,任何人不得包庇,先关押入城主府地牢,待押回人道盟后再当众审判。”
薛玄同不为所动,自顾自下了定论。
“不!”“不行!”
焦文思与金煊一前一后喊叫起来。
焦文思死死盯着薛玄同,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金煊!不要再胡闹了!”
另一道穿金戴银的身影急匆匆挤进来,看样貌是个放大版的金煊,好声好气地和众人鞠躬道歉,便沉下神色,强压着金煊离开。
金煊跟只被主人硬抓去洗澡的灵猫似的,疯狂地挣扎摆动,身上的环佩灵器啶啷作响。
焦文思没有阻止。人家是金煊的父亲,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再去淌这趟浑水,他又能说什么呢?
焦静水抱着饮冰坐在堂上,一言不发。
“你可还有话要说?”薛玄同俯视虞襄。
虽是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话问得其实是焦文思。若他一意孤行,仍旧坚持要保下这个魔族,薛玄同也免不得要动粗了。
焦文思还未开口。
他面色发白。
虞襄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转到焦文思身前,半蹲下来,使得两人的视线能够在同一水平面上。
他弯起眼睛,郑重地发问:
“文思哥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私奔去魔族呀?”
少了平日里怀春少女般的甜腻快活,这一回,虞襄的语调是安静镇定的。
平静地可怕。
焦文思直直对上了那双金红色的眼睛。
他罕见地犹豫了。他被吓到了。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肩上的责任,想到了北境的居民,想到了枉死的拒北城众人。
他犹豫了。他真的能够抛下一切不管,跟着虞襄去往魔族吗?
……他犹豫了。
出于某种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心思,焦文思仓皇地避开了虞襄那双隐含期盼的、金红色的温暖眼眸。
“好吧。”虞襄得到了无声的回答,默默站直了身体,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语气中也未泄露分毫异常,仿佛早就对此有所预料,
“你我同来,为何不肯同归呀。”
“薛盟主,我愿受审判。还请您不要对北境之人心存芥蒂、动手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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