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大人。”
房门前,两名白衣侍者尊敬地躬身,冲焦静水行了个挑不出错的大礼,语气中隐约带有几分惶恐无奈。
焦静水停下脚步,挑眉。
“怎地,我连见自己儿子一面都要先向人道盟通报一声了?”她冷嗤一声,夹枪带棒地问道。
“并非如此,只是焦少堡主已被那魔族妖言蛊惑,若是无人看管,不知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错事来,薛盟主爱才心切,这才派我二人关照一二。”右手边那位侍者不卑不亢地回话,始终没有抬头,姿态摆得低低的。
他二人也十分无奈。这差事可谓是吃力不讨好的典范,不仅没能在薛盟主眼前立下功劳,反倒要被焦静水狠狠记上一笔。
“都四日了,我儿子真要做点什么,早该动手了,你们要拦也拦不住。”
“还请堡主大人见谅。”腰弯得更低,语气愈发谦卑。
“啧。”
焦静水不与他二人再废话,直接推门而入。
两名侍者交换了个苦哈哈的眼神,倒没有再多做阻拦。
他二人在此,更多的是表明薛玄同的态度,象征意义更大些。
真要和这对战力顶尖的母子硬碰硬动手,那可不值当。
毕竟谁能轻松拦住这两名顶级的化神期修士呢?
做做样子也就是了,焦堡主说得没错,那魔族都已被关押四日了,里面那位少堡主一直没有动手,整日里只闷闷地待在屋子里,也不主动出门,想来是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了。
吱呀一声,焦静水回身合上了门。
焦文思趴在内室的榻上,只穿着轻薄的中衣,一手支颐,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焦静水进门也没有及时起身。
人道盟倒是大手笔,奢侈地改造了整个城主府,连带着焦文思也好生享受了一番。
地上垫着厚实绵软的银毯,古朴粗糙的石砖墙用名贵的混杂香料细细涂抹完整,把暖烘烘的热气都锁死在屋内,分毫不曾泄露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焦静水绕过那明显属于南地风格的精美屏风,几步踏上小榻,一把薅起了自己软趴趴蔫巴巴的蠢儿子。
“文思。”她随意呼噜一把手下的头毛,把儿子摆弄正。
焦文思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香料暖气熏出来的红晕,一双湿润的黑眼睛微微眯起来,没有回话,只是乖顺地顺着焦静水的力道坐直了身体,半靠在床沿上。
“母亲。”他小声说。
声音干涩嘶哑。
显然,这几日他也不好过。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
焦静水眨了眨眼睛,难得泛起了几分母性的柔情,于是弯身坐上床沿,有些别扭地搂住了焦文思的肩膀。
她身上还带着外界凛冽的霜雪气息,雪白的衣袖如同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坚冰,可那种能够刺伤人的干冷锋利在此时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却显得格外亲切与熟悉。
仿佛一柄锋利的、见血的雪亮刀刃,一把劈开了蒙蔽人眼的柔软绸缎。
一直以来便是如此,这个冷硬的女子对外总是刀枪不入,任凭暖风融融也吹不化。
焦文思有些不适地拧动几下身子。
他都二十好几了,早就过了受委屈便在母亲怀里撒娇卖痴的年纪了呀。
更别说修真大能普遍驻颜有术,焦静水的身形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余几的妙龄女子,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更因为身为女子,还比自己要更瘦弱几分呢。
他别别扭扭地缩在母亲怀里,哼唧几声。
焦静水从喉咙眼里低低哼了一声,十分熟悉自家母亲大人的焦文思敏锐地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小咸鱼怂唧唧地不动弹了。
他把自己小心蜷缩起来,脸颊堆在并拢的膝盖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拢了拢厚实绵软的锦被。
“母亲,你找我所为何事呀?”闷闷的声响从膝盖中央传出来,有些失真。
焦静水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好歹是个化神期修士了,怎么还是这么软绵绵的性子?”
她干脆一手摁住蠢儿子合拢的膝盖,另一手抵住他发丝凌乱的额头,一个巧妙发力就把人掰了开来,跟熟练的老饕拿小刀轻巧撬开鲜美的肉蚌似的。
焦文思懵逼地躺在床上,跟只四脚朝天的羊羔一样。
“你要真喜欢那个虞襄,就赶紧去找他。”焦静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
她这番话可谓是惊世骇俗了。如今虞襄已经被关押入地牢,就等人道盟清算完拒北城损失后回南地审判,昭告天下。
焦静水的意思,显然是要焦文思去和人道盟抢人了。
焦文思瞪大了眼睛。
“我……我不知道。”
他抿了抿嘴唇,犹豫地开口。
“啧,什么叫做不知道?要做便做,我可从未教过你如此优柔寡断!”焦静水脾气冷硬,当下便柳眉倒竖,低声呵斥。
她松开手,站起身来,俯视着自己儿子。
毕竟和凤仪坊有点交情,她这几日也去瞧过虞襄。那也是个十足十的痴情种子,明明修为足够高深,却不对人道盟的刑罚作出任何抵抗,只一副心如死灰的态度。
见着了她,也只是微微扯起嘴角,小心地避开监守耳目,神识传音问了几句焦文思的现况。
那模样实在可怜。
虽然不知那小狐狸有多少表演的成分,但那份情谊是做不得假的。
焦静水自然是知道虞襄真实身份的。她可不相信第五玉堂的那番鬼话,定下婚约时,她便知道这儿媳妇是个实打实的男儿身了。
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道盟那群固执的老家伙只会听自己想听的东西。
可见过了这天骄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游龙落入污泥池,实在令人惋惜。
明明是一对彼此有意的鸳鸯侣,何苦闹到这个生离死别的地步呢?
像她和温竹那样,实在是一笔糊涂账了。
“虞襄我也去瞧过了,他也没说别的,只托我问你好。”
焦文思撑着床榻爬起来。他捋了一把鬓边散乱汗湿的黑发,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明自己复杂的心境。
他不喜欢虞襄吗?肯定不是的。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早就把虞襄当做了自己此生唯一认可的道侣,是要在天道面前立下誓言的那种道侣啊。
阿襄浑身上下的每一点他都喜欢得不行,没有一处是不合自己心意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愿意放弃一切和阿襄离开,逃离这纷乱繁杂的世事。但他不是无忧无虑一身轻的自由身,他是北静安堡的少堡主,是北境未来的继承人。
和阿襄私奔……
这实在不是一件只关乎己身的小事。
他是北静安堡的少堡主,天生便代表了北地势力。这么多年来北境与南地关系微妙,好不容易才维持了一个难得的平衡,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北静安堡的唯一继承人跟着个声名狼藉的魔族跑了,这让修真界众人怎么想?
往小了说,是焦静水教子无方,任凭儿子被魔族蛊惑,只是私德有亏。
可往大了说,这就是一个扣在北境头上的屎盆子。
是洗不掉的污点。
何其讽刺,北境与魔族多年来的血仇尚且不可磨灭,少堡主便巴巴地跟着一个魔族跑了?因为儿女私情、便作出这种令天下人不齿的事来?
到那时,天下人的攻讦必然不会少。
更别说魔族方才大举入侵拒北城,将这座古老的城池屠戮一空,人族和魔族之间已然势同水火,自己要是跟着阿襄走了,恐怕就要被打做叛徒奸细一类,再也不能被人族接受了。
可拒北城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人道盟中的求和派还未付出代价,他不能失去这个少堡主的身份!
可阿襄……
焦文思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自己的阿襄啊。是为了自己彻底魔化、拼死也要护住自己的阿襄啊。
他抬起头,仰视着焦静水,眸光里难得露出几分迷惘困惑。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化神期大能。他只是个迷路的孩子,恳切地、迷惑地向自己的长辈寻求指导。
“你已经长大了,”焦静水俯视着自己的孩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个合格的继承人,我对你要求太严苛了。”
“母亲?”焦文思不明白焦静水这番话的意思。
“魔族入侵,人界必然迎来一场大乱,南地自顾不暇,管不到我们北境头上。你该如何做,都凭自己的本心。”
“我、我……”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我还顶得住呢,北境倒还没有到那么山穷水尽的地步。”
“起码先去见见他吧。这几日在地牢里,虽然有我们这边的势力关照,但他日子也绝不好过。”
“无论如何,别让自己后悔。”
焦静水一口气说完,不再管焦文思的反应,自顾自地甩袖离去。
焦文思默默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
他自然明白母亲大人的意思。
“呼……”焦文思仰头倒在床榻里。
他一手捂住眼睛,臂膀压在薄薄的眼睑上,柔软轻薄的布料上缓缓洇出一点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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