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明月高悬。
苍茫的北境天空压得极低，月朗风清，天地之间均被照得分毫毕现。
焦文思轻松绕开门口的守卫，自如地踏着房檐离开。
他如今毕竟是化神期的顶级修士了，还是精于体术的那一类，又有沧州拒北城那整整一城之人的功德金光护身，完全不是底下那些小猫小狗的普通修士能看守住的。
哪怕换作薛玄同亲自在此，恐怕也难以发觉他的离开。
速度足够快时，肉眼就无法捕捉到图像。
在银白如冰的月光下点了几次脚尖，焦文思很快抵达了关押虞襄的地牢附近。
这座地牢位于城主府右后方，原本用得不多，此前因为看押拒北城城主袁承志倒是翻修过一次。当时的城中居民万恨袁承志试图向魔族投诚，关押得毫不手软，各色监禁术法都堆叠上许多。
现下里面关了虞襄这个大杀器，人道盟的人自然不敢放松丝毫，各种珍贵的法器术阵不要钱地往上加，让这个小小地牢愈发易守难攻。
……难办啊。
虽是夜半，焦文思仍能在附近感觉到几道强悍的修士气息。
他们并没有显露出身形，但看那冥冥之中的隐秘气机，应当也是人道盟中难得的好手了。
算上地牢门口露面的五六人，看守者足有几十人之多。
果然是个大手笔。
看来薛玄同对于虞襄的可怕破坏力是一清二楚。
焦文思没有急着硬闯。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并不想和人道盟正面硬碰硬。目前最好的设想就是能瞒过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走阿襄，到时候人不在了，缺少证据，薛玄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死皮赖脸混过去就行了，反正两边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撕破脸。
不过目前看来，这也并不轻松。
焦文思多次推演，都是个无解的死局。
数名高阶修士井然有序地镇守在地牢四周，隐合奇门八卦之势，确保能在第一时间歼灭闯入的敌人，并且最大程度地保证有生力量。
修士普遍体力强悍，熬一晚上并不算什么，想要等他们露出疲态顺势潜入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啧。
焦文思紧紧趴在房檐上，身形完全贴合底下的瓦片，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地牢入口，白皙的指尖不时抠弄几下冰冷的砖瓦。
他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焦躁的情绪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整个城主府安静地可怕，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寥远的钟鸣，嗡嗡的低沉音波一阵阵荡漾开去，暂时拨开冰冷刺骨的半夜空气。
第一万次想到地牢里孤孤单单可可怜怜的阿襄后，焦文思狠狠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为了阿襄、说不得也要硬闯一次了！
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
“文思！别！”一道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焦文思紧绷的肌肉瞬间迟疑地放松了些，悄无声息地偏头去看。
这道声音实在熟悉，那冷冰冰的语调、那清凌凌的声色……
是灵素姐姐！
果然，不远处的木质房檐上，一只雪白的小山雀儿正偏着脑袋，拿一双黑漆漆的绿豆眼盯着自己瞧，嫩黄的尖喙儿一开一合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雀儿发觉自己成功吸引了对方注意力，便一蹦一跳地过来，离焦文思还有约摸一丈远时便乖乖停住，黑色的小爪子勾住一片青灰色的瓦片站定了。
它扑腾几下翅膀，拿雪白的翅膀指了指远处的钟楼。
焦文思冲它眨了眨眼睛。
小雀儿于是埋头梳理几下翎羽，扑腾着翅膀消失在原地。
这种小雀儿是药王庄之人独有的传音手段，虽然外表瞧着栩栩如生，却并非实体活物，只是神识凝结出的一点意象，能够承担远距离通信的任务，相当好用。
他小时候和灵素姐姐约着偷跑出去玩，都是拿这种小雀儿传信，连母亲那种天下罕见的顶级高手，十次里也有□□次是发现不了的。
焦文思收敛气息，当机立断赶往钟楼。
却在此见到了两个故人。
白衣女修一见着他，便飞快布置下隔音阵法，制造出一片安静谈事的地方。钟楼离地牢并不算近，这几日里焦文思又安静乖顺得很，那些守卫也放松了许多，不至于来钟楼查看，倒也算是安全。
“灵素姐姐！”焦文思弯起眼睛，亲亲热热地叫人。
灵素仍旧是那副熟悉的打扮，轻薄的银纱半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冷干净的眼睛来，周身萦绕着一股子苦涩的药草香气。
她身边的高大男子摸了摸头发，冲焦文思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他虽然外表看着不大起眼，但浑身气机浑厚、神机内敛，行走动作间没有泄露出分毫灵力，一看便知道是个修为高深的修者。
“长荣兄，你怎么也在此地？”焦文思更是一副惊喜的模样。
任长荣嘿嘿一笑，站在灵素身边，一黑一白莫名相配：“我当日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山长等人的修为，后来闭关修炼、小有所成，因而在人道盟里混了个不上不下的职务。”
灵素轻轻拍拍他厚实的肩膀，雪白素手在黑色布料上很是醒目：“我是药王庄之人，本不能跟着人道盟来这里，只是我二人如今打算结为道侣，因而也就跟着他来了拒北城。”
“呀！”焦文思瞪大眼睛，“恭喜了！”
这两人凑在了一块儿，可真是巧了。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了几个来回。
说实话，两人倒也十分般配。灵素性子冷且沉静，不爱说话，与人相交总是带着点疏离淡漠。任长荣则是稳重老实，看他偷瞧灵素时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脉脉温情，也是个会爱护姑娘的好性子，恰好包容灵素有些冷硬的坏脾气。
灵素尚且没什么反应，任长荣刚毅的脸庞却红了一大片，黑里透红煞是好玩。
不过话虽说得轻巧，焦文思却也十分明白，任长荣如今在人道盟的地位绝非是他口中那个“不上不下的职务”。
山长等人的修为积累何其深厚，几乎可以算是人族修士的顶尖战力了，虽然被黑雾在抵挡魔化的阿襄时狠狠消耗了一批，但还是余下大部分残留在任长荣体内，这就是天大的机缘了。
炼化过后，任长荣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人道盟自然也不会放弃拉拢这么个横空出世的幸运儿。
任长荣年纪如此轻，不管他这身修为是何处来的，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就说灵素姐姐这件事吧。她可是药王庄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药王庄乃是北静安堡的忠实拥护者，加上比起救治人更爱使毒，所用手段一惯被驳斥为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法子，向来和南边的修士不对付。
这次拒北城之行，人道盟却能松口让任长荣带上这么个“不安定分子”，足以看出他们对任长荣的优待尊重了。
果然，任长荣抿了抿嘴唇，略显羞涩地瞧了一眼身旁的灵素：“多亏了山长的修为，我已经是化神前期的修者了。只是心境不足，只是个伪化神罢了，还是比不得焦少堡主。”
焦文思苦笑着摆摆手。
三人沉默片刻，显然都想到了拒北城一事。
灵素与任长荣身处高位，自然也知道一点其中秘辛。
只是如今不便言说罢了。
任长荣左右瞧瞧，鼓起勇气：“我相信虞襄道友！那第五玉堂必然是信口雌黄的。我都与他们分辩过数回了，那黑雾明明都交待了是丁照所为，他们偏、偏是不信！”
他说完，很不好意思似的，又去偷摸着瞧了眼灵素。
灵素站得笔直，只是微微抿唇，斜飞了一眼任长荣。
两人之间虽然靠得不近，但那种甜蜜粘腻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焦文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感谢任长荣的好意，只是这人道盟明显就是要找一个能安定局势的替死鬼，恰好阿襄出现了，完美符合这个阴谋家的角色，自然就要被生硬地套进去了。
“不说这些了，灵素姐姐，你叫我来所为何事？”
焦文思转向灵素，神色表情均是完美无缺的纯然疑惑。
对分明处于软禁中的自己为何半夜出现在此完全地理直气壮、避而不谈。
灵素挑眉抱胸：“自然是来帮你劫囚的。”
“嗯？”
焦文思微微拉长语调，没有立即回话。
在阿襄的事情上，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我们、我们是真心的！”任长荣急匆匆地摆手，胀红了一张黝黑的面皮，“当日你二人离开书院之时，我就已经立下誓言，要来北境助二位一臂之力。现在虞道友身陷囹圄，我怎能坐视不管？”
见焦文思仍旧端着一副谨慎沉重的神色，他愈发焦急了。
“我好不容易混进了守卫队伍，焦堡主前几日便已经和我们联系好了，今晚就是潜入地牢的最佳时机！到时候里应外合，将虞道友偷偷带出来也不难！”
话语间手舞足蹈的，简直像只憨厚笨拙的大熊。
焦文思沉吟不语。
灵素轻轻摁住任长荣的肩膀，安抚地揉了揉，倒也没有开口催促。
……唔。
“统哥，先兑换一个测算器试试。”
“好！”
神识里的白团子早就严阵以待，此时立刻从山雪的刀把上绷起身，动作利索地在商城里兑换了一个气运测算机。
这种有趣的小玩意儿很便宜，可以进行一次简单的气运计算，预测宿主下一步的祸福。
……
“大吉！”系统高兴地嚷嚷起来。
焦文思闻言，微微放松了沉凝的眉眼。
很好。
这和他计算的一致。
“请说说看吧，你们的具体计划。”他弯起清澈的眉眼，相当无害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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