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人。”
地牢守卫尊敬地弯身。
这位大人可是近来人道盟的新红人，不仅修为高深、极受薛盟主和林老倚重，为人更是和善宽厚，从不随意摆脸色发脾气，世家弟子那些个倨傲的臭毛病是半点不沾，因此在下层也是极受欢迎的人物。
“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可是兄弟们有哪里做的不好了？”
任长荣笑眯眯地摆摆手，亲自扶起了那名明面上的守卫：“不必多礼，我只是奉盟主之命前来视察。”
这倒是实话。
在任长荣有意无意的遮掩推诿下，他与虞襄及焦文思的故交渊源并没有被人道盟挖出来，薛玄同也放心地委派他负责此次的大部分看守任务。
作为总领，突击检查一下倒很正常。
房檐投射下的阴影里，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又安静地回到黑暗中，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那名守卫丝毫没有怀疑，恭敬地让开路，腰弯得更深了。
但很快，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任大人，这位是……？”
他微微扬起头，迟疑地拦住任长荣身后的那一人。
那人不说话，矜持地站在原地。
任长荣一脸哥俩好地搂住那名守卫，右手握拳抵住下巴，轻轻咳嗽一声，黝黑刚毅的面庞上飞起两朵红晕：
“这是内子，因不放心我夜半独行，特来陪同。她胆子小，还请曾道友给个面子，让她陪我一同进去吧。”
银纱半覆面的女修身量极其高挑，不像南地寻常女子一般娇小可爱。一头黑亮乌发整齐地梳拢在肩后，清瘦利落的身形笔直如松，月光下只露出一双黑莹莹的眼睛，十分地冷清漂亮。
闻言，她微微颔首，仍旧未曾开口应答，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任长荣身后。
流水一般的银白色面纱随着行走的动作在肩上流淌，反射出盈盈的微光，有种坚冰似的刺骨寒意。
啊，是那个挺有名的灵素姑娘。
守卫恍然地点点头。
他们这些底层打手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加上任长荣毫不遮掩的炫耀，大都知道这位位高权重的任大人有一位心爱的女修，乃是北境药王庄的小姐，平日里两人形影不离、感情甚笃。
虽然人道盟高层对此颇有微词，但这位好脾气的任大人在这件事上却展现出了难得的强硬，不顾薛盟主和林老的劝阻，就是要和这位高傲的女修结为道侣。
这事儿当时也闹了好一阵风波呢。
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这女修还要跟着夫君出来。
果然是刁蛮无礼的北人。
嘶。
守卫心里替任大人叹息不甘一番，倒也没有多想。
这位任大人为人十分和善，平日里还会给他们这些无人在意的家伙买酒喝，或是亲切地攀谈几句，他们自然乐意卖人家一个好。
不过是个爱管着丈夫的女修罢了，能弄出什么乱子来？随她去也就是了。
守卫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焦文思暗中施展的蛊惑引导，自己说服了自己。
化神期的修士能够凭借己身强悍的神识诱导低阶修士作出特定的判断。再加上有任长荣这个伪化神在一旁辅助，糊弄一下守卫是绰绰有余的了。
事实上，在任长荣靠着人道盟的高层身份瞒过外围高阶修士、混进内层看守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人能拦住他俩了。
“您二位请进吧。”守卫从内衬里掏出一块玉牌，恭敬地递给任长荣，随即退到一旁，神情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漠然迷茫。
任长荣接过玉牌、放慢步子，等到与身后的女修平齐了，这才动作小心地挽起女修的臂膀，搀着人一同进入地牢。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地牢入口。
守卫安静地合上门。
阴冷潮湿的地牢地势复杂，各种精妙凶险的阵法一环套一环，杀机重重，显然是想把里面的人完完全全困死。
不过任长荣持有通行证玉牌，倒是没有被这些阵法拖慢步子。
这玉牌乃是一块综合型的通行证，就跟现代世界的最高门禁卡似的，只要一刷就能打开所有开关、拥有最高权限。
在进入第二重关卡后，任长荣小心翼翼地松开挽着身旁女修的右手，与人拉开了距离。
“焦少堡主，接下来的路就没有守卫监视了，您不必伪装了。”
女修，也就是焦文思，轻轻地点点头。
他安静地看向脚下。
这是一段狭长拥挤的地道，青灰色的石质阶梯一直往下蔓延，直直没入黑暗深处。两侧冰冷潮湿的墙面是由未经雕琢打磨的粗糙石料堆砌而成的，每隔十几步便安装了一个小小的火把，权做照明之用。
灰红色的小小火焰静默地燃烧着，虽然本该是温暖明亮的颜色，但在周围压抑黑暗的空间下，反倒映衬出一股阴冷暗淡的味道。
两人的身影被火光映在墙面上，落出巨大而扭曲的黑色阴影。
“您自个儿去吧？虞道友就在这路的尽头。”任长荣推己及人，体贴地提议。
他早不是那个不通情.爱的傻大个了，当日虞襄、焦文思与第五玉堂对峙之时，他就已经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现在自然想着给两人留出独处的时间。
焦文思眼波流转，倒是没有多作推辞。
任长荣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把自己领进来，就是已经做好了担责的准备，没想过把自个儿再摘出去了。
现在再怀疑，反倒没意思。
“那就多谢了。”他接过玉牌，提起裙摆便往下走。
任长荣留守在原地。
越往下走，空气便越是潮湿冰冷，几乎要在裸露的肌肤上凝结出尖锐锋利的冰晶来。
这儿和上次两人来探望袁承志时大不一样了。显然是人道盟又费了一番大心思进行改造。
约摸一刻钟后，焦文思定在原地。
他抿起嘴唇，隔着铁牢看过去。
里面是他的阿襄。
是因为他而被囚禁的阿襄呀。
……
说实话，虞襄的状态肉眼看着并不算多么糟糕。他倚靠在地牢墙角，强健精悍的上半身肆意舒展，两条笔直的长腿在地面上伸展开，大喇喇地露出颈部起伏的喉结。黑色碎发凌乱地耷在脸颊上，并不弱势，反倒有一种危险而轻慢的高傲冷淡。
这让人联想起一只刚被抓紧笼子里的野兽，虽然暂时温驯地趴伏，但见识广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那不过是嗜血的野兽伺机而动的安稳假象。
这只会令人胆寒警惕，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这庞然大物蛰伏后的致命一击。
但在焦文思眼里，可就又不一样了。
他心疼地发现，自家阿襄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一向红润的嘴唇有了干燥起皮的趋势，连原本打理得当的发尾都乱七八糟地翘了起来。
阿襄在自己面前一惯是精致爱漂亮的，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一面过？
简直像是一头被粗心主人送到无良寄养家庭的大猫，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毛炸炸地倒竖，失去了原本健康闪亮的光泽。
因为受到了糟糕的对待，爪子、瞳孔、皮毛，全都黯淡下去了。
他心疼地揪紧了衣裳，雪白的牙齿咬紧了。
布料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惊扰了里面的人。虞襄瞬间睁开眼睛，金红色的非人眼眸在黑暗中折射出火把的微光，一闪而过，当真如同某种夜行性的野兽，危险而敏锐。
他第一时间锁定了来访者。
金红色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下一刻，伺机而动的野兽换了一副面孔，成了个完完全全的、柔弱可欺的无害美人。
“文思哥哥。”他委委屈屈地轻声叫。
这一声百转千回，万分的委屈、万分的惆怅，叫得人心都要酥透了。
他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动声色地调整完毕，原本紧绷的身体肌肉松弛下来，双手撑着地面半跪起身，上半身前倾，头颅微微扬起，无害地露出大片脆弱的脖颈。
是一个任凭掌控的下位者姿态。
“嗯。”焦文思低低应了一声，拿手中的玉牌打开了地牢大门，几步走了进去。
他同样半跪下去，捧住了阿襄的脸颊。
虞襄乖顺地把脸颊往焦文思合拢的手心里塞，亲亲密密地贴合上去，甚至恶意地偏了偏脑袋，摆出一个卖萌的姿势。
被关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这么多日，他却还是跟个自发热的小火炭似的，皮肉温暖厚实。
焦文思忍不住微微抿起嘴角，轻轻拿食指捋顺了一缕垂落的碎发。
“你受苦啦。”他叹息着说。
轻飘飘的音调落在狭窄阴暗的地牢里，氤氲出一点悔恨羞愧的水汽。
“没有。”虞襄往前探了探，捂住焦文思的双手，金红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紧对方眼中，坚定地回答。
他倒不是卖惨，是真觉得没什么。
魔化之后，他的机体已经被改造完毕，不再是人族修士那种脆弱的血肉之躯了。被关在地牢里这么些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可以说，肉.体上吃的苦头倒还不如焦文思那一句拒绝来得严重。
“你……”
“嘘。”虞襄笑眯眯地打断了焦文思未曾说出口的话。
两人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这是那句尴尬的拒绝后、两人多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良久，焦文思缓慢而艰难地开口。
“阿襄，我送你回魔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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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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