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十下,整个南城在曙光中醒来。
口唱“货郎儿”、手摇蛇皮小鼓的货郎们像是勤勤恳恳的工蚁,纷纷钻进歪曲狭小的巷道里,卖力推销担子里的早食。
神君庙虽偏僻,毗邻着的却是两条大街,一条是酒楼遍布的红雀街,一条则是赫赫有名的银子市,整个南地叫得上名儿的钱庄票号大多汇聚于此。
焦文思在逐渐热闹的叫卖声中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他打坐一夜,精神抖擞。
摸了摸平坦的肚皮,他决定先去找昨天的那家酒楼。
虽然以化神期的修为,焦文思早就能辟谷,完全不需要靠吃东西来补充能量,但阿襄定时的投喂早把他养刁了。
再者街上这烟火气十足的凡间场景,也让他怀念起前世的日子。
反正是打算摸摸那管事和小二的底细,干脆顺道用个早饭吧!
他轻巧地跃下房梁,落在后院里,顺道去前殿给不知名的神君大人又上了柱香,更换了新鲜的贡品瓜果,算是对昨晚借贵宝地战斗的叨扰略表歉意。
庙外那几所屋舍前没见着老人,焦文思倒没觉着奇怪,料想是南地清晨寒湿露重,老人家身子骨吃不消,不肯出门罢了。
他照旧走的原路,经过红雀街。
相较昨日,这儿倒是愈发热闹了些。商户前摆放的花卉盆栽更多了点,娇嫩鲜艳,十分好看。
间或有年轻女子三三俩俩结伴出门,欢声笑语地嬉戏打闹,将自己剪的五色彩纸粘贴在路旁的小树花枝上。
整棵树挤挤挨挨地贴满彩纸,远看着确实像满树彩花,树下映着姑娘们年轻活泼的可爱面容。
焦文思想也知道,这是为那百花节做准备。
看来这还真是个百民俱乐的大节。
直到见着管事那唉声叹气的愁眉苦脸,才算暂且打破了这热闹活跃的节日氛围。
“怎么了?”焦文思迈步而入。
方才还没进门呢,就看到管事的站在柜台后,一脸的烦闷。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管事的连忙抬头看去,认出是昨日的贵客,立刻挤出一张笑脸颠颠儿地迎上来:
“哎呀,仙人怎么早早地来了?可用过早饭不成?不如试试小店的招牌?”
焦文思顺着意落座,目光锁住管事瘦小干瘪的身体,口中再次发问:“远远瞧见您叹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管事的闻言重重叹气,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哎呀,原不想拿这些小事说给仙人您听……”
“但讲无妨。”焦文思笑着接话。
他温和的语气和一脸正气的长相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这,说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仙人费心的大事,您就当个笑话听听罢。我家的小二,便是昨日与您打过照面的那个小子,昨夜里接到村里婶子的话儿,说是家里唯一的老母走了。
他老母是喜丧,这倒也没什么。不过他家就他一个成年男丁,上头一堆嫁出去的姐姐,不能担事。这不今儿一早,他就着急忙慌地赶回村去收拾后事了。
按理说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您瞧瞧,”管事的随手一点大堂里逐渐多起来的客人,皱巴的老脸拉长,
“百花节快到了,这每天的客人是最最多的,他这小二冷不声走了,搞得小店忙手慌脚的,故此烦恼啊。”
焦文思微微垂下眼皮,握着茶杯的大拇指缓缓摩挲:“这么说,店里只有他一个小二么?老伯您倒是个好人,竟也愿意放他回去奔丧。”
过于……巧合了一点吧?
怎么着,今天他才正打算来找人,人就回乡去了?
焦文思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小小的酒楼。
管事的招呼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细声吩咐几句,这才恭恭敬敬地回话:“仙人说笑了,他家就他一个独苗苗,老母没了,总不能不放他回去。
店里小二倒也不止他一个,方才那个也是学徒,只是来的时日不长,做事还不够伶俐。近日大伙儿都缺人,也难招到新手,如有不周到之处,万望仙人见谅。”
焦文思抿了口茶水。茶不是好茶,不过他也不讲究这个。
“既然如此,不知道那小二家乡在何处?”
管事的不明所以:“这……仙人见谅,小人实在不清楚。那小子是今年开春才被介绍来的,木讷不顶事,只是做做短工。
他平日里就住在他那婶子家,倒从未提过老家在哪儿……说起来,连那婶子住在何处,小人也不太清楚。”
焦文思歪头:“也罢,还有几句话想问老伯。”
“仙人折煞小人了。”管事的连连摆手,“您请问罢。”
“我昨夜宿在那神君庙,虽然清净,却觉得着实简陋了些,住着不舒服,”焦文思一边讲,一边细细观察管事的神情姿态,
“不知以往可常有行人在神君庙落脚么?您怎么想起推荐那儿了。”
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上几分嗔怪,仿佛真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少爷,偶然独自出门,住着不舒心的地方,便回头来兴师问罪。
管事的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叠声地道歉:“仙人,小人并非有意!自然,自然,庙里是过于简陋了,怎配得上仙人尊贵的身份。不过是昨日小二偶然提起,我才附和几句,万望仙人勿要责怪!”
他颤抖着手臂擦擦额汗,几乎要给焦文思跪下:“您若不嫌弃,小店还有间上房,供仙人落脚,还请仙人……”
“好了好了。”焦文思哭笑不得地单手托起管事的。
他看着有那么吓人么?又不吃人,怎么就吓成这幅样子。
不过,这管事的似乎真不知情?
但也不排除他是个老而成精的家伙,故意在这里装疯卖傻。
焦文思头大地坐好:论起识人相面、于细幽之处读人心,十个他加起来也比不过阿襄一个。
阿襄那才叫真正的慧眼独具,如果他现下在这儿,一定能瞧出这老头是不是在睁眼说瞎话。
现下管事的一问三不知,那小二又暂时联络不到,就先去找昨日那撑船的艄公吧。
恰好这时方才的年轻人回来上菜了,焦文思便摆摆手:
“您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暂住几日便走了。”意思是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管事的自然抓住机会顺坡下驴,又是好一番吹捧,才惴惴不安、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早食相当丰盛,色香味俱全。
这个世界的凡人餐食规律更接近魏晋以前,即遵循“两餐制”,一天只吃早饭和晚饭两顿,因此早饭自然更丰盛。
新小二端上来一大碗馎饦,也就是现代北方人常吃的面片汤,以及几块馕饼。馕饼和面时估计加了油、干果和各色鲜花,尝起来居然是甜口的,和精致的糕点差不多。
焦文思吃得还挺开心。这虽然比不上阿襄的手艺,但也算不错的了!在北静安堡可吃不上卖相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
吃得差不多了,他捧起茶盏随意灌了几口,打算出门找昨天那个艄公再盘问盘问。
恰好这时,几个七八岁的男娃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路横冲直撞到柜台前,“赵老头!要两碗馎饦,别放辣!”领头的小孩大声叫嚷,尖利的嗓音刺得人鼓膜疼。
焦文思龇牙揉揉耳朵,恨不得退避三尺:这就是他不喜欢小孩的直观原因!幸好阿襄没这功能!!
“怎么今日这么早?”管事的陪着笑脸。
这几个孩子家里都是有点小权小势的,尤其领头的,那孩子父亲似乎在衙门里当了个大差,可不能轻易得罪。
所幸他们每次也不赊账,倒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泼皮破落户儿,管事的便也次次仔细招待。
“自然是有大新闻!赵老头,我赌你不知道!”领头小孩一脸嘚瑟,等着管事的主动开口询问。
“好好好,先到那儿坐下,你们喝口茶再慢慢讲罢!”
管事好声好气哄着这几个小孩,应该也是怕他们不懂事冲撞了焦文思这个尊贵的“仙人”,特地把他们安排在靠窗的一桌,和焦文思几乎隔了整个大堂的距离。
焦文思很满意管事的眼力见儿。
旁边的客人也有相熟的,自然地逗这群小霸王:“你们几个混小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几日城里人多,你们阿娘也不陪着你们,小心被拐子抓走!”
“才不会呢!”
“就是!你可别想哄骗我们。”
“老掉牙的招数了,少吓唬我们!”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接话。领头的男娃长相虎里虎气,身材比其他几个明显粗壮一大圈,此时大声说:“哼,他们才没空呢!你们都还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件大案!”
“什么大案呀?”
“说来听听!”
“就是,可别是你编的吧?”
大堂里的客人们这下可来劲儿了,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小孩。
七八岁的男孩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只是昨晚偷听到父亲被手下急匆匆叫起的声响,便大着嘴巴往外抖搂,极力证明自个儿的消息最灵通:
“哼,你们别不信!昨天夜里,咱们这儿的几个仙门世家,都被杀光啦!”
“哐啷!”桌椅被猛地碰开的声响。
客人们纷纷循声回头看去,却只见空了的客位。
那位看起来十足尊贵的仙人,已经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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