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耳语,樊含芳现身引路。
她身后跟了四个丫鬟,虽穿着打扮比不上刚刚那丫头,但无一不是五官端正,打扮得体鲜亮。
再一看,这些丫头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樊含芳指示,绝没有多余动作。
这院中陈列怡然,花草与小径互相做点缀,观其形态,平日里必是要费心费事维护修养。
假山矗立在一侧,有流水蜿蜒而过,内有锦鲤数尾,上有小桥点缀,别有风情。
还未见到主人家,就见识了府中规矩之森严、用度之华贵。
身后的马车已经被人有条不紊地驭走,他们此时想离开,若无人领路,恐怕会在这里迷失方向。
谷崧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上前道:“我观贵府清气如许,不似有邪气侵扰。府中又有符石震秽,想来也用不到小道出手。不如……”
樊含芳觑他一眼,打断他:“梨雪,带谷道长去集雅园好好招待。”
一路紧随着的那个姑娘上前,福了福身:“道长,请跟奴婢这边来。”
梨雪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两个小厮,无声无息走到谷崧身后,大有他不肯就不依他的架势。
谷崧心里没主意,他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现下心里打鼓,下意识看向柳妄徊。
柳妄徊像个没事人,似乎感受不到气氛不对劲,他对着声源点头:“师父不必担心,徒儿忙完这边的事务就过去。”
他都这么说了,谷崧也只能暂时离开。
穿过院子里的圆形拱门时,他回看一眼柳妄徊。
原地已经没了他的踪迹。
-
柳妄徊由樊含芳引着,穿过重重屋檐,走到一座院落门口。
丫头们在院外自觉停下,只有她和柳妄徊继续往里。
行至门前,樊含芳停住脚步,道:“柳道长目不能视物,却不需人搀扶,好本事。”
刚刚这一路上,台阶门槛并不少,她并未出声提醒,柳妄徊却不像寻常瞎子那般磕绊踉跄。
她更确信这人有几分真本事了。
樊含芳并不知他眼疾奥秘,柳妄徊也不多解释,只说:“小道以心观万物,心不盲自然不会为眼疾所困,樊嬷嬷不必惊讶。”
樊含芳笑着提点他:“不管道长用什么看,府中贵人忌讳颇多,出去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烦请道长自个儿衡量。道长既然说心中清明,老身就放心了。”
柳妄徊颔首,听见樊含芳开门,她进去后先行礼,后回话:“给几位主子请安,柳道长已经到了。”
房间宽敞明亮,中间摆了屏风划开界限。
没人说话,但柳妄徊听见有人把茶杯放下。
他冲着那个方向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草民柳妄徊,问殿下安。”
樊嬷嬷在他身旁倒吸一口冷气,但她也算府中老人,不出一息功夫就确认了自己没有在这一路上泄露任何府中消息,一句话撇清自己干系:“殿下,柳道长看来是有真本事的,老奴按照吩咐,一路掩人耳目,竟然还是没能瞒过他。”
好在她口中的殿下并未为难她:“赐座。”
樊嬷嬷这才吐出半口浊气,领着柳妄徊坐在屏风一侧的正中间。
“你退下吧。”刚刚那个声音又道。
樊嬷嬷看了柳妄徊一眼,应了声是,小步告退。
柳妄徊没有侧首,他眼前各种气息流动,这些气息寻常人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出来。
凝神屏气,集中精力,他眼前浮现斑斓华光。
不睁眼,眼前就是无穷无尽流动的各色灵气流动。
睁眼,那些气息罩在人和物上,令人目眩神迷。
在樊嬷嬷关上门之前,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快速掐了个诀。
原本与樊嬷嬷身上微弱灵气交织的黑雾溜着门缝窜回来,钻入他袖袍中,不经意让他袖口微微张起一点弧度。
肉眼是看不出这其中玄妙的,隔着屏风,他不担心对面能看见袖口这微小的变化。
柳妄徊轻轻拍打了一下不安分的灵气。
它似乎有点委屈,但得了主人教训,立刻缩了回去,团成不可量察的小团。
“三位贵人,有何吩咐?”
柳妄徊神色自若,正襟危坐。他听见屏风后一个娇俏的声音惊呼:“姑姑,他不是蒙着眼吗?怎么看出来的,好厉害!”
听音色,像是个二八少女。
她姑姑闻言,不轻不重训她:“你呀,总是咋咋呼呼的。我就该听皇嫂的话,把你送到盛夫人处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少女听见盛夫人三个字,立刻偃旗息鼓。
从进门他就能凭借这些气息感受到,这房间原先就有三个人等着他。
如今只剩一人未出声。
柳妄徊睁眼,透过眼前纱布的缝隙,目光隔着屏风,隐约可见那个与他相对而坐的男人。
他身上流动的灵气如火般灼热,不带一点邪气,几乎要压制周围所有的气。
万物灵气有流转移动是再寻常不过的,可外物灵气到了这个男子身旁,几乎凝滞,不能近他半寸。
百邪不侵,万灵臣服。
这在凡夫俗子身上是极为罕见的,即便是帝王勋贵也少有如此纯正的灵气在体。
柳妄徊自能见灵气后,就只在对岸见过这种天命之人。
今天似乎有意外之喜。
繁杂的灵气被眼前人镇住,在柳妄徊眼中,就像是有人定格了周围的时空。
“柳道长卓尔不凡,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年长些的女子开口。
柳妄徊顺势回答:“长公主之姿如明月皎皎,又深得陛下恩宠信任,贫道不敢另作他想”
“那我呢,那我呢?”未等长公主再说话,她急切发问,生怕有人忽视她似的。
屏风上,少女鬓边的蝴蝶珠钗微微颤动,灵动俏丽。
“小贵人方才称呼长公主殿下为‘姑姑’,那必定是二公主无疑。”
当今皇帝有四个孩子,这位公主是当朝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
按照规制,公主是不和皇子一起排序的,但她深得皇帝与先皇后宠爱,曾在外人面前称她为“吾家老二”。
这是将她与皇子放在一起排序了。她未曾出嫁,却已经有了封地,故民间常称她为三公主或宁国公主。
至于名字,照理说公主名讳,柳妄徊不该知道,但新朝初建,年号还没公主年纪大,她爹还没做皇帝时,她便已经是北地最炙手可热的贵女了。
打马游街、投壶射雁,她谭姝璇的名讳,也曾被浓墨誊写在纸上,递到他年少的桌案边。
“那你再猜猜,我旁边的人是谁?”谭姝璇又发问。
这回,长公主似乎真的有些急了,声音不大,但下意识透露出的焦急不可遮掩,斥她:“小玉儿!”
她似乎微微直起身,想要站起来,鞋底往前擦过地面的声音落入柳妄徊耳中。
一直闲坐在对面的男子却并不着急,恰时开口打圆场:“无妨,小玉儿性格天真纯善,不必责怪。”
又说:“柳道长直言即可。”
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若说刚刚柳妄徊刚刚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两位皇子中的哪一个,那么现在,他已经能够定准他的身份了。
“太子殿下容止矜庄,声名藉甚,令人见之不忘。”
柳妄徊睁开眼,那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掩盖住上面鹤羽的银白光辉。
这并非恭维,当年围攻献鹿,一箭能破云见日的神勇少年,正是后来被封为晋朝第一个太子的谭识卿。
晋城一战,令他名声大噪,也加速了乾朝的破灭。
他是平定半个天下的太平象征。
也是注定名垂青史的贤明太子,德才兼备,文武兼通。
可也是他,间接害这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兄长死无全尸。
方成彬已死,要不是念着这个人的名字,他恐怕早就溺死在咫尺天涯的茫茫江水中了。
谭识卿。
柳妄徊在心底反复碾磨着这个名字,望着那个屏风上的影子,盯着他周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灵气,觉得眼睛都要被这光辉所灼伤。
理智尚存,他怕血泪流出来不好解释,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
对面三人浑然不觉,谭姝璇更是大呼神奇:“这也能猜到,柳道长果然像樊嬷嬷说得那般厉害。”
柳妄徊故作谦虚:“三公主谬赞,贫道不敢当。”
“那这么说,你肯定能帮我姑姑解困。”
柳妄徊点头,道:“贫道自是全力以赴。”
长公主长公主这才提起她请柳妄徊来的真实目的:“柳道长可曾听过前段时间名动京城的‘红信笺’一事?”
三月前,有一位少女在烧香还家之后,发现一封来历不明的红色信笺。
写信之人自称佛子,在伽兰寺中对她一见钟情。愿与她露水情缘,三密交合,以双修度化她这一世为人之苦,待伽兰寺外一缕清风至,便是他邀少女到极乐世界春风一度之时。
信上结尾还说:清风至,邀客时;现世苦,佛来渡;今世欢,同心结;此机缘,万莫负。
少女只当是采花贼的恶趣味,私下与母亲商议,此事不宜外扬,所以派府中家丁与仆婢日夜看守,自己则呆在闺中以防意外。
可谁知半月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守在她门外的人只感觉夜里一场狂风大作,小姐在房中尖叫一声,就没了动静。
等打开房门,小姐已经不见踪迹。
又过十几日,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还是从寺庙祭拜归家的少女,同样的猩红信封,同样的内容又出现在少女的闺房中。
没过多久,这位少女也在重重保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往后,收到佛子送信少女越来越多。
此案名动一时,据说一度惊动了靖命司。
最后也是由大理寺移交给靖命司,才平定了这起凶案。
而这起案件能被平息,与长公主有莫大的关系。
柳妄徊早已察觉,从他进门开始,长公主就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她身上的灵气流动极快,杂乱无章,原本纯洁湛然的自身灵气还交缠着丝丝缕缕黑气。
“此案消失女子数名,唯有两人逃出生天。”长公主道,“一个是本宫,另一个就是樊嬷嬷的孙女。”
“本宫有靖命司之人在侧,几经波折抓到了兴风作浪的妖邪。而另一个有幸活下来的少女,正是多亏了柳道长出手相助。”
柳妄徊确实借驱邪接近了樊含芳,也确实曾在樊家打退过一只小妖。
“既然靖命司已经把妖邪捉拿归案,长公主为何又找上贫道?”
柳妄徊的确在驱邪后,顺势给樊含芳身上下了一道蛊惑人心灵气,借她的口引荐自己。
他原本是想趁长公主对樊含芳这个奶娘的信任,在长公主这儿有个露脸的机会,然后慢慢图谋。
今日之行,他原本以为是为几日后的清明时节,毕竟洛阳之中,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在清明前后请人通灵祭祀,怀思故人。
可现在这情况貌似与柳妄徊设想的不同。
长公主忧心忡忡:“若是如此,本宫何须再大费周章请道长前来。”
柳二:呕吼,有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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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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