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午时犹未识金乌

国子监司业晁府

陈徐氏侧坐在高背黑漆木镌花椅里,面色郑重,就差没指着天发誓了,“清璎,你我两家是世交,十几岁的时候,我几乎天天要去你家,找你玩耍,在你家用的晚饭比在自己家用的都多,你说,我怎会看错?”

崔清璎此时心乱如麻,她一下下咬着手指甲,完全不顾那右手拇指已经光秃秃了。

“哎呀,大娘子!”身侧的杨妈妈急忙去拦,“好不容易留下的指甲,别再弄伤了。”

手被按下了,崔清璎才回了神似的,竟挑起嘴角,笑了一声。

这一下,可把陈徐氏给吓着了,“清璎,你,你没事吧?”

“雪青,你说那小娘子看上去也就及笄的样子,仔细算来,我那好妹妹,可不正是死了十五年了么?”崔清璎直直看着前方的地面,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半晌,忽的又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呀!”陈徐氏眉头蹙着,埋怨道,“你可不知道,我一看见那张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感觉,简直太古怪了!你说,真有投胎这一回事吗?”

杨妈妈瞥了陈徐氏一眼,面色颇有些不悦,但碍于主仆有别,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投胎?”崔清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捧腹笑了半天,才又继续道,“雪青啊雪青,你这从小到大,脑子都是一根筋,不怪你家陈显看不上你。”

被揭了短,陈徐氏自然不高兴,悻悻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到陈显身上了。”

崔清璎端起面前的莲花茶盏,左右端详,“陈显又要娶姨娘的事,都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你故意不告诉我,便是怕我数落你吧?”

陈徐氏绞着帕子,一脸苦相,嘴硬道:“不过就是个小妾,有什么可说的,男人么,还不都是一样?不到咽气的那天,都不会消停。”

“说到底还是你不中用。”崔清璎抿上一口茶,“你本就是下嫁,怎么反倒被他拿捏?当初我便劝你,不要嫁与那穷酸秀才,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世家子弟多纨绔’,如今怎么样?姨娘娶得竟比世家子弟还要多。”

陈徐氏一甩帕子,赌气道:“怎么越说越来劲了,今日我来,也不是来与你说陈显的。”

“那说什么?”崔清璎摇起团扇,秀眉一挑,“说我那好妹妹重新投胎做人了?”

“你只说我一根筋,也没说到底是为何。”

没等崔清璎开口,从门外急急跑来一名女使,躬身道:“大娘子,老太太请您去一趟。”

崔清璎面上瞬间覆上寒霜,冷声道:“我知道了。”

女使又硬着头皮道:“老太太说了,让您这就起身,别耽搁。”

“你!”崔清璎把团扇砸在桌上,攥紧了拳头,强压住怒火,“没见我这有客人么?”

“老太太也说了,知道您有客,可这客人天天来,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的,还是让您先去问心堂。”

“这...”陈徐氏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清璎,你这老太太,可是替你赶我呢?”

女使咬着嘴唇,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老太太还说,若是陈夫人您说什么不中听的,叫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传给您。”

陈徐氏抚着胸口,气道:“说!”

“陈显大人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娶着,还不是因为始终没个知心的人,陈夫人若有功夫天天来这当耳报神,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拢住陈大人的心。”

“你!”陈徐氏愤怒起身,扭头对崔清璎道,“以后你这府上,我是再不敢来了!”说罢拂袖而去。

崔清璎也气得不轻,但她又没有反抗的底气。

自从崔家举家自请离京驻守边关,她就跟孤魂野鬼一般,再没了依靠。

在门口站了半晌,崔清璎掸了掸衣裳,提起一口气,随女使朝问心堂走去。

如她所料,老太太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拿了本佛经要她抄,美其名曰,让她静心。

崔清璎面上心如止水,笔下不停,其实心里早将那倚在凭几上打瞌睡的老太太,骂了千遍万遍。

不知道抄了多久,终于有女使奉了老爷晁学义的令来寻她,这才让老太太开了金口,放她走。

出了问心堂,这才发觉天都黑了,崔清璎足下生风,赶回房间,却没瞧见晁学义人影。

正纳闷着,门后窜出一人,从背后将她抱住,将头埋在她脖颈,猛吸了一口。

崔清璎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惹得身后人哈哈大笑。

杨妈妈见状面上一红,急忙退了出去。

崔清璎听见笑声,不由得转身嗔怪,“义郎,可吓死我了。”

她这声娇滴滴的,尾声拉得老长,晁学义的心都被搅乱了,一把抱起她到床榻上,急急与她**一番。

天气热,男人一身臭汗,崔清璎皱了皱眉,见他覆身上来又变了脸,面色娇羞起来。

事毕,晁学义正要沉沉睡去,崔清璎枕在他怀里,轻轻摇晃,“义郎,你睡了么,我有话和你讲。”

“嗯?”晁学义迷迷糊糊应着,“你说。”

“是母亲,近日总叫我抄佛经,抄得我手都酸了。”崔清璎嘟起嘴,抱怨道。

晁学义摸起她的手,轻轻揉着,“母亲也怪寂寞的,八成是找你陪陪她,家里也没个一儿半女的,这不是...”

崔清璎腾地起身,变了脸色,“义郎这是在怪我?”

晁学义一下清醒了,无奈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母亲年纪也大了,你就多依着她些。”

“那我这年纪轻轻的,就要常伴青灯古佛了?”崔清璎轻推他,假装抽泣道,“你就不怕哪日我悟了佛法,落发去当姑子去?”

晁学义哑然失笑,“你呀,尘缘未了,出不了家。”见她依旧赌气,起身揽过劝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明日我找母亲说说便是。”

崔清璎这才破涕为笑,就势倚过去,“对了,你跟那魏国公,可有交情?”

晁学义沉吟片刻,“两年前他送他那个庶长子沈卿礼,来国子监读书,曾与我来往过一两次,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听说今日是魏国公夫人的寿宴,雪青都受邀去了,我想着,我是不是明日也备上一份礼,略表心意?”

晁学义摇头,“我与魏国公平日里素无往来,本未被邀请,却非要借着寿宴机会送礼,岂不是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没什么差别?”

眼看又要扯那套文人风骨的说辞,崔清璎翻了个白眼,书读得太多,脑子反倒没那么活络。

她眼珠一转,可怜道:“今日雪青同我说,在魏国公府,曾见到一位与我妹妹有九分相似的小娘子,你也知道我思妹心切,所以才想着去亲自瞧上一眼...”

“原来如此。”晁学义揽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我说今日娘子怎么这般楚楚可怜,原是惹起了伤心事。那小娘子是何人呐?据我所知,魏国公并无女儿。”

“雪青也未说清楚,跟着众位诰命夫人,她也不敢多言,或许只是个女使也说不定。”见晁学义不吐口,崔清璎又眼泪涟涟,“我那个苦命的妹妹哟!”

晁学义最见不得她流眼泪,只好道:“如此,便去一趟吧,拿上我的帖子,只当是为姨妹了。”

“义郎...”

*

翌日,崔清璎如愿以偿,拿着贺礼来到国公府。

见她在堂下坐着,沈连氏与吴妈妈对视一眼,扭头笑道:“寿宴都过了,没能宴请晁夫人,是我疏忽了。”

崔清璎摇头,“本就是我不请自来的,姐姐别见怪就好了。”

“哪里的话,妹妹平日里也不经常出来走动吧,在别处宴席也很少见到妹妹。”

沈连氏的一番话,滴水不露,让崔清璎很是拜服。

她哪里是很少出来走动,是压根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倒不是她不愿意,守着这么个一身傲骨的官人,又有个处处管着她的婆母,她能出来才怪。

崔清璎苦笑,低头轻抚头发,“婆母不太喜欢我抛头露面。”

沈连氏倒是夸赞道:“没想到妹妹竟是孝顺得很。”

崔清璎眼睛瞥向屋外,正愁如何找借口去寻那小公爷的逐鹿轩,沈连氏突然开口,“这天儿啊,也太热了,妹妹不介意,我去换身衣裳吧?”

“当然,姐姐请便。”

沈连氏笑着起身,“妹妹可以自己随处逛逛,别拘着,当自己家里就好。”

崔清璎矮身行礼,沈连氏由吴妈妈扶着,转身进了院子。

走得远些了,吴妈妈不解,“夫人不是刚换过衣裳?”

沈连氏轻笑,“你没见她从一进门,就不住往院子里看么?”

“那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昨日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记得么?”沈连氏用手帕掩住口,遮住笑颜,“今日就有找上门的,摆明了是为那个小娘子来的呀。”

吴妈妈恍然大悟,“那夫人这是故意放她过去了?”

“你可知这晁夫人是何人?”见吴妈妈摇头,沈连氏道,“崔家庶长女,崔清璎。”

吴妈妈掩口惊呼,“是她!”

“可不就是她!”沈连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尘哥儿屋里的小娘子,你也瞧见过一眼了,你不觉得她跟那崔清珞,有九分相似么?”

吴妈妈正回忆着,沈连氏又笑道:“明摆着姨母来寻亲了,我怎么好拦着?”

“您是说!”吴妈妈惊呼,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那小娘子,是崔清珞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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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芾甘棠
连载中三月廿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