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春生(壹)
二十一中最后一个考场的期中考试不叫考试,那叫各路神仙汇聚于此大显神通。
左边黄毛哥在哼歌。
右边花臂姐在睡觉。
黄毛哥的歌手生涯吵到了姐,姐皱皱眉,骂道:“操,小点儿声”。
黄毛哥不甘示弱:“不愿意待滚出去”。
花臂姐一下子怒火燃烧,困倦消失。
战斗开始。
二人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
虞烛夹在俩人中间,她不为所动。唰唰唰,笔尖在卷纸上飞舞。
椅子被后座拍了拍,虞烛没搭理他。
后座又拍,这次拍椅子的力道重了点,椅子腿跟着一震。虞烛的笔滑了一下,HCL的L变成瘸腿异形U。
她停下笔,左手攥成拳,面无表情地看着瘸腿异形U。看了几秒,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地往右偏头。
偏头的动作停在半路。
后座只看到她的侧颜。
虞烛不说话,眼睛盯着地面,等着后座自己开口。
“姐,你真会写啊?题我都没读懂”后座脖子伸得老长,他既想看清虞烛的卷子,又想看到虞烛的长相,“你咋坐到这个考场来了?”
虞烛抬头,扫一眼墙上的钟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2分钟。
不能耽误时间了。
她彻底转过身来看他。
后座看到了虞烛的脸。
好漂亮。
他语言能力匮乏,不会雅词,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视觉震撼。他只会说,我去这女孩真漂亮。
她像是北京道边最爱种植的那种山桃花。清丽,姣美,有色彩的,有香气的,有生命力的。
漂亮山桃花不发一言地盯着他,片刻,又转回去,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后座摸摸鼻子,咂咂嘴。
虞烛毫无征兆地转身:“给”
啪。
虞烛把除了最后一张的卷子,其余三张全部拍在后座桌子上。
她面无表情:“是不是想抄?给你,别再拍我椅子”
后座傻愣愣地看着虞烛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烛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身体转回去。
还有9分钟。
她长舒一口气,划掉瘸腿异形U,继续写卷子。
唰唰唰。
铃——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若有考生继续作答,监考员应及时制止并予以当众警告......”广播响起。
虞烛放下签字笔,吹一吹答题卡右下角未干的油墨。
监考老师勉为其难地醒了,站起身,走下讲台,按照规定从靠门第一桌开始收卷子。后座趁着这个时候把虞烛的卷子还给她。
其他考场放得早,走廊里渐渐变得热闹。教室里,大家躁动着,从偶有小动作变成一片混乱。
“我看你卷子上写的名字叫虞烛,名字真好听,跟人一样,你是六班的,我跟你们班的人还挺熟的......”后座在搭讪。
声音淹没在声浪里。
虞烛假装没有听到。
监考老师收走虞烛的答题卡和试卷,示意她可以离开考场。
虞烛站起身,拿起签字笔,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座急吼吼地想去追,被监考老师摁回来,捱到让他走,他一个箭步冲出教室。
虞烛的人影混在走廊里,若隐若现。
朋友推推他:“干嘛呢?”
他指着虞烛的背影,问:“认识她不?有她微信吗?”
朋友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全是人,完全不知道说的是谁。朋友疑惑:“你说的谁?”
“虞烛”人已经走得远的不能再远,他放弃了,转身看着朋友,脸上满是迫切,“六班的”
朋友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六班的那个虞烛啊”
“对对对,你认识她?有微信吗?快快快,推给我”
“你这是脑子被美色冲昏了,那个虞烛还是少招惹,人可狠了,又狠又阴,跟个疯子似的”
“这姑娘够劲儿”
“......你没救了”
残阳似血。
虞烛顶着余晖拐进四垡村。路面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
北京的五环跟北京的二环是两个世界。
二环是现代都市。
五环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原始部落。
三分钟,从村口走到家门口。
“妈,我回来了”虞烛冲着屋里喊。
颜薇回应她:“回来啦,先洗手吃饭”
声音隔着一道墙,夹杂着其它声响。估计是在屋里捣鼓货。
虞烛问:“妈你在做什么?”
她找了个干净地方,放好书包,走到水管子旁,拧开阀门。水管子轰地一声,自来水猛地蹿出来。
“待会儿再送一趟货”颜薇说。
虞烛愣了一下。
不是一天一趟吗?怎么晚上还要去送?
心里有疑惑,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虞烛摁一下洗手液,搓搓手:“我去送吧”
颜薇挑开帘子,塑料串珠叮叮当当。她摘下手套,说:“行”,坏笑一下,“就是留给你去送的”
虞烛笑一笑。
“诶对了,你同学那事儿怎么样了”颜薇解开围裙,“咱家穷,赔不起,你又是个女孩子,以后能忍就忍,脾气别那么大”
虞烛“嗯嗯”两声,根本没回答老妈的问题。很敷衍地答应下来:“妈你说得对,我以后不这样了”
说归说,做归做。下回有人犯贱惹她,她还打。
犯贱还敢要她赔?
那一定是她打得不够狠。
虞烛拧上水阀。抬头,看见颜薇欲言又止的神情,以为颜薇还要继续宣传爱与和平,抢先开口说:“吃饭吃饭”
俩人往屋里走,几步路的时间,颜薇顽强地在中途就开口了。不过,却不是说的爱与和平,她问虞烛:“你想不想换一个学校?”
虞烛疑惑:“咱们家还有换学校的条件呐?”
她扫视一圈屋子。
不到二十平米,光秃秃的白墙壁,锅碗瓢盆板凳桌子都老得掉牙。最贵的电器是二手空调,只能开俩小时,一超过俩小时家里立刻跳闸。
她出去上了一天学,回来家里就暴富了?
还有这种好事?
虞烛雀跃地问:“是不是咱家这一片儿要拆迁了?”
终于轮到自己了!
颜薇“害”了一声,说:“想什么美事呢“
虞烛收起笑容:“哦”
“你成绩那么好,妈不想耽误你。去年要不是妈没本事掏不出两万块钱,你是不是也能跟林玵一样,去西城上学了”颜薇说。
又开始了。
颜薇自从得知隔壁的林玵能去十四中上学,是因为她家里掏了两万块钱择校费。就开始神神叨叨的,隔三差五地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就算了。每次都用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一种悔之莫及的语气,一种焦虑惆怅的眼神。
虞烛怕了她了,赶紧给她打住:“妈妈妈妈,停,好吧,停”,她指指桌子上的馒头,“我饿了,我要吃饭”
“二十一中挺好的”虞烛违心地安慰颜薇,“校风不错,师资很强”
颜薇拿起筷子,说:“你换个好点的学校是不是学得能轻松一点?”,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烛儿,妈想办法多挣点钱,一定给你供到西城海淀里去”
虞烛把馒头塞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学习这东西还是靠自己,别想那么多”,她给老妈夹一筷子菜,“我考一个那边的大学”
颜薇嘟囔了一句什么。虞烛没听清:“嗯?”
“没事,吃饭吧”
颜薇没有再说话。
吃过饭,等了一小会儿。三蹦子来了。
虞烛放下卷子。找出小推车,把东西拉到门口。小推车的轱辘卡在坑里,司机帮着她把推车拉出来。
唉。
现在北京到处拆迁,什么时候轮到五环这里。
不拆也行,能不能把路修一修。
晚上七点是晚高峰,哪儿哪儿都堵。三蹦子在高速上耽搁了一会儿,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饭店的人有点急躁。
三蹦子刚一停稳,哗啦围上来一群穿着黑衣服的后厨。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饮料卸下来,放地上。
虞烛等他们卸得差不多了,才逮着空跳下车。
她仰头,看着修得像宫殿一样的饭店。
灯火通明,富丽堂皇。门童泊车,礼仪迎门。每个人都很体面,每个人都很精致。
她低头,路面干净平坦,石砖看着就很有质感。
她转头。
三蹦子跑了。
虞烛:......
那哥们一看货全卸下来,再没他的事,轰一脚油门,跑得飞快。
虞烛无语地撇嘴。
小组长跟虞烛对账。他数着地上的箱子,挨个在单子上打勾。一边点货,一边叨叨:“现在是夏天,饮料啤酒需求量大,你们送货的得按时来......”
虞烛:“好嘞,今天是路上耽搁了,后天我提前出门”
怪不得老妈改成一天送两趟货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冰红茶六箱,王老吉六箱,娃哈哈纯净水四箱,北冰洋八箱,燕京和百威各五箱。
清算完毕,没有问题。小组长指挥后厨们:“搬进去”
后厨们哐哐就开始搬,乌泱泱地从饭店侧门进去。
不一会儿,地上的箱子就少了许多。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搬第二趟了。
见剩的差不多了,小组长单手拎了一箱百威,转头,跟虞烛说:“进来结款”
虞烛:“好”
她扭头看着地上剩下的几箱,数了数,八箱。小推车上放五箱,再来俩人搬三箱。
虞烛截住一个低着头正往她这里走的后厨。
“哥,帮我把这五箱放上来,这样快一点”
后厨二话不说就是干。
估计是累得不想开口了。
五箱都放好后,虞烛拉了一下小推车。
小推车纹丝不动。
虞烛:?
怎么个事老伙计?
虞烛走到旁侧,发现是轱辘又卡住了,这回是卡在砖缝里。她踢了一脚轱辘,轱辘被踢出来了。
虞烛正要绕回来继续前行。
后厨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说:“太沉了?我来吧”,说罢,先她一步拉住推车的横杆。
虞烛愣了一下。
她这才看到他的脸。
跟自己年龄相仿,衣着简单朴素,身形高大,瘦削,神情透着凌厉。长得不错,就是看着不是个温和的人。像是冬日里雪后的松树,挺拔,冷峻,锋利。
这人不好惹。
她收回目光。
没等虞烛说话。这人已经拉着小推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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