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狂奔,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车厢里黑得像口棺材,只有顶上几个拳头大的透气孔,漏进来几缕惨白的路灯光。光柱随着车身的晃动,在挤成猪仔的人堆里扫来扫去,照亮一张张惊恐、麻木、绝望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那是几十个男人身上发酵的汗臭、脚臭,混杂着角落里呕吐物的味道。
"呕——"
角落里又有人吐了。
李大头被挤在最里面,脸贴着冰冷的车厢铁皮。他的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渗出的血黏糊糊的。每颠簸一下,麻绳就往肉里勒进几分,疼得他直吸冷气。
但他不敢动,也不敢叫。
紧挨着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脸油汗,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言不发,死死搂着身旁的女人,那个女人,头发像鸡窝一样乱,衣服被撕破了一道口子。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
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瘦得皮包骨头,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嘴唇干裂起皮,像条濒死的鱼。
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引擎的轰鸣声、车轮碾过石子的咔咔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哭泣声,还有警棍敲击车厢壁的"咚咚"声。
"吵咩啊!再嘈全部打死!"
外面传来一声粗暴的粤语吼叫,伴随着警棍重重砸在铁皮上的巨响。
车厢里瞬间死一般寂静。
大头听不懂那句粤语,但他听懂了那语气里的凶狠和暴戾。他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很害怕。
心跳得像擂鼓一样,手心里全是冷汗。
没一会儿他便又安定了下来,他只是觉得这次运气背,不过好在娶媳妇的彩礼已经凑够了,他再打几个月工,就有钱办酒席了,倒时候就能娶到住在石翁村的李小露了。李小露是他二舅舅当初去给人加挖井时,帮忙说的媒。顶多就是关几天,饿几顿,受点皮肉苦。李大头心里想着。
"唉,这下完了。"他在心里又盘算起来,"进了樟木头,肯定要罚款。听说要五百块才能赎人。我那三百块钱还在宿舍床底下的鞋盒里,也不知道阿强他们能不能帮我收好。"
要是钱丢了,这半年的苦就白吃了。
小时候家里穷,揭不开锅,他就去山上挖野菜,抓田鼠。抓到一只肥田鼠,能让他高兴好几天,觉得那是过年才有的美味。
现在也是。虽然被抓了,虽然可能会挨打,可能会罚款,但他觉得,只要人还在,只要手脚还在,钱总能挣回来的。
"没事,大头,没事。"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就当是休息几天。等出去了,再换个厂,好好干。只要肯吃苦,东莞遍地是黄金。"
他甚至开始幻想,等出去了,要不要去学个手艺。听说修自行车的挺挣钱,或者去学个厨师?学会了炒菜,以后回老家还能开个小饭馆。
车厢里的哭声还在继续,但大头的心里已经没那么慌了。
他相信,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娶李小露,生一堆胖娃娃,让爸妈抱上大孙子。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探照灯光直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落车!全部落车!快点!"
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站在车下,手里挥舞着橡胶警棍,像赶牲口一样把人往下拉。
大头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跳下车,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座灰扑扑的建筑,高墙上拉着铁丝网,像一张张开的大嘴。
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樟木头收容遣送站。
"排队!都给老子排好队!"
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他穿着制服,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发黄的背心,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
"听好了,"光头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吼道,"进了这里,就得守规矩。老老实实的,交钱赎人,你们就能走。"
"现在,一个一个进去登记。报上名字、老家、有没有人来赎你们。"
大头排在队伍中间,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被叫进去。
有人出来的时候,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捂着脸不敢出声。
有人出来的时候,捂着肚子,弯着腰,疼得直抽冷气。
大头的腿在发抖,但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站直。
轮到他了。
"进来!"
大头走进一间昏暗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盏昏黄的灯泡,上面爬满了苍蝇。
光头男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根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脸显得更加狰狞。
"名字。"
"李……李大头。"
"老家哪里的?"
"江西……江西抚州。"
"有没有人来赎你?"
大头愣了一下,小声问:"要……要多少钱?"
"五百。"光头男人吐了口烟圈,轻描淡写地说,"五百块,就能走。没钱的话,就在这儿待着,等家里人送钱来。"
五百块!
大头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我没钱。"大头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没钱?"光头男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钱你来东莞干什么?没钱你不办暂住证?"
"我……我想办,但是……"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大头脸上。
大头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麻木,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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