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颢听说,姜桓只是个会点法术的凡人,心中不免失落。
但他不至于就这样过河拆桥,道:“虽如此,尊驾救命之恩,钟颢铭感五内,虽有心偿还,或只能求来世结草衔环相报了。”
姜桓目光微动:“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有什么难处?”
钟颢略一犹豫,还是坦诚相告:“说来话长,我想回宫接出我的母亲。”
姜桓道:“深宫高墙,凭你一人,足够么?”
钟颢抿起嘴唇,神色悲怆:“不够也没办法,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里面,自己逃走,那样的话,她一定会遭到报复,被狗皇帝当成威胁我的筹码而饱受折磨。”
秦雪尘奇道:“你不是说要回宫问问,你父亲究竟是什么想法吗,怎么好似已经相信他对你不怀好意了?”
钟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对我,究竟是好意,是歹意,平日的相处我还能感觉不出来么,又何必弄到当面质询这么拙劣?回想起来,他看我的狂热眼神,根本不像父亲看待儿子,我对他来说,从来只是个物件而已。”
当面质询,只是心灵脆弱者为自己寻求一个寄托罢了。
“所以你之前说的,都是谎话?”秦雪尘恼道。
钟颢急道:“我,我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关于我母亲的句句属实。她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以前,要不是有她护着我,我早就死在冷宫里。如果这次不能救出她,我不如跟她一起服毒自尽,以免将来遭受更多痛苦。”
秦雪尘盯着他看了片刻,钟颢没有回避,同样回望着他。半晌,秦雪尘才哼了一声,道:“希望你这次确实是真话,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要是你又骗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钟颢大喜道:“我发誓,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虽然不乏博取同情的成分。
如果有秦雪尘那种法术相助,逃出皇宫,并非不可能。
姜桓静静听二人对答,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见他们终于商议出结果,于是上前一步,没理会秦雪尘火速倒退好几步,还将钟颢牌肉盾拉了个趔趄,自荐道:“既如此,可否让我也略尽绵力?”
钟颢讶然望着他道:“只恐我无以为报。”
“无妨,”姜桓道,“我是受人救命恩情,略偿几分而已。”
救命恩情?我救过你吗?钟颢心中纳罕,但见姜桓没有细说的意思,便也识趣地不问。
因为宋杳道人午后随时可能赶到,算来也就一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三人连忙动身下山。饶是钟颢身体素质极佳,平日里也是练武不辍,还是累了个够呛。
他忧心忡忡道:“如今老国师和小国师对我都怀有企图,互相之间,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以我的见识,还没办法判断他们之间实力差距如何,就是想驱虎吞狼,虎吞了狼后,要收拾我,想必轻而易举。姜兄,你怎么看?”
姜桓自称凡人,但他既然会使用法术,对此自然更有发言权。
姜桓道:“听你们说,那国师来朝已有三年之久?”
钟颢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答道:“正是。”
姜桓道:“他这样的修士,在皇宫内筑巢三年,不可能不在其中布下自己的手段,以保证皇宫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宋杳是老国师的弟子,他能够找出破绽,将你偷带出宫,我们却是一无所知,如果一头扎进去,恐怕进得去,出不来。”
钟颢听得明白,姜桓的意思是,只是单纯地把秦雪尘带进宫里,用那种空间挪移的法术,就想把自己母子带出宫,是很难实现的,多半中途就被国师用各种手段阻止。
姜桓见他已然明了,又道:“更何况,钟颢你丢了一次,又带回我们两个,接下来一定备受关注,做事定然没有自由。”
钟颢紧张问道:“你们不随我入宫?”
他怎能不紧张,万一这两人觉得事不可为,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自己是真的没活路了。
可如今命运系于人手,钟颢自知,自己没有任何限制这两人的法子,徒然强求保证只会招致反感,因此苦思冥想片刻:“既然宫内危险,宫外又如何?”
他眼睛一亮:“如果我为母亲请命,回家探亲,不,不用回家,那很难得到许可,只需去城中上香,半路带走她,如何?”
姜桓叹气:“原先或许可行,可你如今已经失踪过一次,你认为,皇帝还会放你出宫吗?”
钟颢无言,他应该想到,这次回去之后,他只会接受更加严格的“护卫”。
秦雪尘插言道:“那,姜,姜桓,你之前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你做足了准备,就可以对抗国师的手段了?”
钟颢心中一动,满含期待地望着姜桓。
姜桓目光落回秦雪尘身上,又是一笑。
他这个人,言行仿佛总带着掩不住的坚定意志,仿佛很难为人转变:“可以,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三人稍作休息之后,全力赶路,终于走出山林。秦雪尘与姜桓行若无事,钟颢却是喘个不停,看起来随时可能躺倒。
他终究是顾及形象,只是找了块石头坐下。
秦雪尘连连摇头:“你这样子,能不能赶回皇宫都是问题,看,小国师。”
钟颢吓得跳了起来:“在哪儿?”
秦雪尘道:“就在路上了,马上就到,你还不走吗?”
钟颢气个半死,却也知道时间不等人,要是他们被小国师追上,那就真的完蛋了,只好苦着脸,继续迈步。
幸好这样的痛苦没有持续多久。
九皇子夜里失踪,大小国师都不在宫里,无法通知,皇帝大发雷霆,寻人告示加急发往全国各地,路上到处都是卡关搜人的兵士。
三人随便找了一支队伍,就被人如获至宝地恭送回京。
一路上,钟颢心不在焉,不住回想姜桓之前的话语。
他建议自己先行回宫与母亲说明情况,他则与秦雪尘在宫外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再潜入宫里,救出自己母子。
很危险,不确定因素太多。钟颢尤其不确定,这两人一旦与他分开,还会不会惦记着救出他。
即使他们很上心,面对国师,又有几分胜算?
钟颢就像落水的人,只能祈求自己抓住的是浮木,而非一根稻草。
再渺茫的希望总好过绝望。
再次坚定信念,钟颢将视线落回车内其余两人身上。
因为钟颢反复强调要求速度,他们现在坐的是辆四马拉的大马车,速度极快,车厢简陋,无比颠簸。
木板上有些坑坑洼洼,还有陈年污垢,虽然座位上垫了尽可能多的布料,坐着还是极不舒服。
姜桓坐在马车右侧,在这颠簸的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自有一股挺拔气概。
颠得胃液都要吐出来的钟颢实在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秦雪尘坐在左侧,不知是否不愿与姜桓对视,还是果然觉得外面风景好看得很,只一个劲往外瞧。
看他瞧得起劲的样子,他还记不记得对面坐着谁,其实很难讲了。
钟颢更是放心不下。
于是他出声打破沉默,道:“今日让两位为我干冒奇险,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想着宫里还有些珍稀的宝贝,对你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倒是天南地北,应有尽有,不知你们可有什么偏好。”
姜桓笑了笑,并不答话。钟颢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本来就不擅长讨好别人,这下更是无话可说。
尴尬,在车厢中疯狂滋生。
秦雪尘终于扭过脸,眼睛里闪烁着钟颢已经看熟了的纯真目光。
“你要收买我吗?好啊,那我要开价了。”
他掰着手指头说道:“我要各色宝石十颗,各色翡翠十块,玉器十件,黄金器十件,古董十件……”
钟颢愕然道:“我即使拿得出来,你带得走吗?”
秦雪尘道:“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还要珍珠十斛,珊瑚十斤,砗磲十斤,琥珀十斤……”
钟颢头皮发麻,下意识看向姜桓,却见他一只手抵在嘴上,看不清表情。
转眼秦雪尘已经说到天下名产,各种珍稀药材、名贵香料,甚至罕见树种……
“人参十株,灵芝十株,雪莲十株……龙涎香十块,沉香十块、檀香十斤……”
伴随报礼单似的清脆声音,车马驶过城门,越过通衢,直到皇宫的朱色大门前,侍卫拦在马车前喝问时,车里的人才宽宏大量地表示:“就这些了,别的我也不多要。”
车帘子掀开,露出九皇子那张苍白无血、大受打击的脸。
轮班的侍卫大吃一惊,忙行礼不迭。
钟颢摆了摆手,下了马车,让赶车的士兵继续送秦、姜二人去客栈“休息”,便在侍卫们的护送下,逃命似的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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