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自岛外而来的碧衣人远远望见烟花,不出盏茶功夫,已然奔赴现场。
场中人头攒攒,灵光耀耀,交映生辉,唯独不见应该在包围中心的目标人物秦雪尘。
碧衣人面现怒意:“信号我看见了,人呢?”
在场数百名修士面面相觑,好半天,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道:“我方才真的有看见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嗖’地一下不见了。”
碧衣人冷笑转为气极而笑:“‘嗖’地一下不见了,怎么,他会用‘小瞬移术’?他要是合道真君,用得着躲着我们?编瞎话难道都不知道编得真一点。”
他环视现场一周,喝问:“烟花是谁放出去的?”
无人回答,碧衣人彻底恼了:“不答话,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当头罩下,被劈中的倒霉修士,当场惨叫一声,坠下云头。
众修士一阵骚动,当时就有人指指点点:“是他,是他放出来的烟花。”
被指证出来的有二十多人,那碧衣人也不管烟花只放出了一道,瞬息之间,那被指证的二十多人同时惨叫,身上血花爆射,气绝当场。
这一手,令其余人等寒气直冒,不禁后悔来接这个任务,碧衣人气这才顺了些,道:“再戏耍我,有如此例,快滚。”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溜走。
丰厚的奖赏,残暴的奖赏人,秦雪尘的小法术,让三人躲过第一波的追杀,却远远算不上安全。
他们已然从旁人口中得知前因后果,只不知道秦雪尘究竟被谁悬赏追杀。
秦雪尘得知全部情况,在姜桓与钟颢讨论躲避追兵的方法时,一言不发,许久才道:“你们走吧。”
“什么?”两人听到这句话,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
“反正他们只要抓我一个,我一个人习惯了,还不用带着你们两个,更方便逃跑。”
秦雪尘低头看地,闷闷道。
钟颢正摆弄他的幻幽镜,思考有没有办法暂时把秦雪尘装进去,闻言气笑了:“看不出来,你是个这么伟大的人,那我们就是临危脱逃的小人?”
姜桓没跟着他吵架,只皱眉问道:“你说,我们抛下你不管,你真的愿意?你不害怕?”
秦雪尘狠狠揉了揉眼睛,叫道:“我看不见,你们走!”
“我看你是欠揍,我——”钟颢忍不住去挽袖子,姜桓出声制止。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不要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时间。”
他安排道:“钟颢,你利用这幻幽镜布设幻术,制造雪尘的幻影,吸引那些追兵。”
钟颢这才恨恨地嗯了一声。幻幽镜最强的功能便是制造幻术,以他的实力,依仗灵宝之威,骗一些筑基修士绰绰有余。
他目前使用幻幽镜最远的施法距离是十里出头,只要保持距离,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是他在动手脚。
“那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
姜桓道:“只要你能拖延住十四个时辰,这些追杀者,自然就有办法解决。”
他与本尊每半月联系一次,若无意外,下一次联系,就在十四个时辰之后。
钟颢点头答应,三人分成两波,钟颢去制造虚假幻影,吸引众人注意好掩人耳目,姜桓则带着秦雪尘悄悄潜藏。
其实现在整个浮珠群岛,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若是久踞在此还罢了,他们新近到来,既无人脉,也没有能力布置一个阻隔修士神识扫荡的巢穴。
就算是邢梦芷的地宫都不成,那地宫至今没被人发觉,只是因为没有强大的修士无缘无故去扫荡萝心岛。
而如今,群岛修士几乎是掘地三尺,地宫位于他们三人来时的方向,相信很快就会被发掘出来。
只是不知地宫黑色石门后究竟有多危险,能让多少修士折戟在此。合道修士布置的陷阱,群岛修士想必是进一个送一个。
如此躲躲逃逃七八个时辰,秦雪尘因为频繁使用传送法术,法力即将告罄,这使得他们越发险象环生。而这时,他们终于来到长明教的老巢,萤烛宫。
顾不上欣赏这座宫殿的华美,两人偷偷潜入其中,这就是他们无奈之下,选择的藏身之处。
萤烛宫的人手多半被打发了出去搜人,此刻偌大宫殿群冷冷清清,只有大量阵法,或主攻击,或主防御,或主封困等,维护着萤烛宫的体面。
姜桓法力所剩不多,见识却不会受到影响,这些粗浅得连复合阵法都算不上,有些甚至会互相冲突的玩意,自然对他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他甚至有闲心跟秦雪尘讲解阵法的奥妙。
秦雪尘心事重重,不知听进去几分。
姜桓于是住口,转而道:“雪尘今日为何如此消沉?”
“我……”秦雪尘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以前不是说过,朋友就是要互相连累?”
秦雪尘瞟了他一眼,嘀咕道:“……明明是说,互相帮忙。”
“你帮别人可以,连累别人不行,这是什么大善人,人生在世,何必给自己如此沉重的枷锁。”
“还是说,只要你如此表态了,我们再来帮助你,就是我们一厢情愿,与你没有关系?”
秦雪尘涨红了脸:“我,我没有。”
他却不知,像他这样的人,最不愿亏欠别人,但如果把他不接受别人的帮助描述得不可原谅,他就只能乖乖接受。
这种人,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的,譬如钟颢之流,能被他气个半死。但姜桓何等阅历,显然不在无法应对之列。
轻易解决了不配合的同伴,姜桓带着他,往偏僻处躲去。
只要再拖延五六个时辰,风波就会过去。
再之后呢?姜桓想到此处,忽然一怔。
再之后该如何呢?继续将两个孩子护送到东方去,去拜入一个未知的宗门,自己从此功成身退?
不知不觉,他的想法产生一丝动摇。
他迟早要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所以不欲与灵天之境的人产生过深的纠葛,以免彼此为难。
但如果,有其他人,同样与这方世界联系并不紧密,那么,带他一同离开,又有何不可呢?
毕竟,他在原来的宇宙中,同样收过两名弟子,多收一个也无妨。
当然,这事不必强求,过后还需询问他的意见。若他无意,也就罢了。
想通此节,姜桓发觉,自己心中竟豁然明朗。
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这时,二人已经远离萤烛宫最体面最光鲜的区域,周围的建筑,渐渐变得狭小陈旧,不见天光。这里是长明教底层教众居住的区域,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悬挂在走廊多年的两排灯笼随风摇摆。
在萤烛宫这样的老巢中有一个好处,就是有阵法守护,大家神识一般伸展不开。
坏处就是如果主人得知自家进了外人,控制阵法搜索,很快外人就会无所遁形。
他们打算找个短时间不会有人进出,且不会触动核心大阵,使主人惊觉的地方,暂时躲避一阵。
长明教的底层弟子基本都被派了出去,只留少数人伺候,这个原本人来人往的地方,反而最是清净安全。
经过一片瓦舍,他们钻入一个地窖之中。
这里是未筑基的教众贮藏食物的地方,其中乱糟糟堆着各种箱子箩筐木架。
修士可以制造纳物符贮存物品,但显然在浮珠群岛这种地方,没有那么多便捷可以提供给底层弟子。能给他们维持一个四季阵,已经够优待的,就这,还只是核心教众才能享受到。
地窖气温寒凉,阴气逼人。
“先在这儿歇一会儿。”姜桓说了一声,便闭目盘膝。
秦雪尘坐在离他不远处,心道:他又在尝试联系本尊吗?或许今日过后,他就会大不一样了。
不是在弱小的时候与他们共患难——虽然,秦雪尘扪心自问,是自己和钟颢单方面求教于他——的姜桓,而是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什么来历,什么心思,犹如一团迷雾的人。
在那样的人心里,人生中偶遇的两个孩子,想必只是匆匆过客,就像在步凌微一生之中,遇到过的无数面目模糊的路人一样。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
秦雪尘有些闷闷不乐,他真的试图学习过那样的潇洒,他也曾想将过往遇到的人,变成浅浅的印记,而实际上,他们却成了深深的刻痕。
他曾经回头寻找过,那些过去的刻痕都已长大,只有他还保持原状,却早已被人遗忘。
“我自己记着还不行吗?”秦雪尘不禁自言自语。
姜桓忽然睁眼。
秦雪尘吓了一跳,他不过小声说了一句话,不至于把人惊醒吧。
姜桓悄声道:“有人。”
“姜桓!”黑衣女仙满目仇恨地瞪视眼前一身朴素白衣的年轻男子。
地上血迹斑斑,趴伏着另一个黑衣人,已然没了气息。
生命灵光熄灭,这个执天卫队的不知名队长,悄悄死在无名的星辰上。
这颗星辰非常明亮,炽热无比,其引力足以将路过的小陨石压成粉末,其高温将表面的空气蒸发为虚无。
可是仙人却在此如履平地,仿佛身处在气候宜人的普通行星上。
星辰散发出的耀眼光辉,仿佛成了眼前白衣男子的注脚,让黑衣女仙十分无力。
她堂堂执天卫队一队之长,在方才面对姜桓时,却仿佛倒退回手拿小木剑,初学习武的幼儿时光。
前后只是三年,这姜桓,如何就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她想不通。
姜桓负手悠悠道:“我之所以留你一命,是要你回去转告诸天,让他从此不要再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伸一只我剁一只,你明白吗?”
黑衣女仙咬牙道:“你实力确实远胜于我,可是否太过自负了。道尊他老人家可是——”
“一名大罗金仙。”
黑衣女仙被截住话头,只好闭口继续怒视姜桓。忽然,她仿佛是想到什么,慢慢露出不可思议神色:“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
她匆匆捡拾起地上的尸首,拱手鞠了一礼,化光而去。
只留姜桓身在无尽烈焰之中,望着自己双手:“大罗,只是大罗,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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