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众合道修士之间的联系，仿佛被瞬间掐断，只在对敌时下手更狠了几分。
自古人类孜孜以求寻道问仙，是为了求道，为了强大，为了圆一个逆天的梦想，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向生老病死的宿命屈服的傲骨吗？
这种理由听上去十分响当当，但很遗憾，修仙不是为了这些原因。
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老弱无力、被别人支配命运的抗拒。
求的是自己的仙，为的是自己的长生，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长生，付出自己的一切？
谁愿意如此？
长久的沉默之后，望着地面越是消灭，反而越是浓郁的黑雾，忽有一人长声大笑。
众人不禁瞩目，这种情况下，还有人笑得出来？
赵玉然衣衫上沾满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笑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我就做这个带头的吧。”
他这话一出，就有数人头脑一热：“还有我。”
“等魔头一来，照样窝窝囊囊地惨死，不如干脆一点。”
一个面貌温柔的女子来到赵玉然身边：“再加上我。”
赵玉然一怔，神色复杂：“只可惜，我们合作的那首曲子，终究没有谱完。这等传世的名曲，再没有问世之日了。”
萧梅声轻轻摇头：“今日我等共抗魔头，亦是一首绝世悲歌。”
赵玉然哈哈一笑：“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哪位乐道天才，肯为我们作上一曲。”
庄濎、赵玉然、梁秋、吴晓、赵思辙，江挽风、何笙、周潼、华采、萧梅声。
十人已经凑齐。
抽出这十人，剩下的合道真君抵挡风竹仙城叛逆与天魔，越发地吃紧起来。如今却顾不得了。
每拖延一分，就危险一分。
他们倒是乐意抓敌方的宗师来充数，可惜十绝大封印阵，必须自愿献祭才能成功。若是反抗，则很可能崩盘，令其余人枉死。
有十位真君充当献祭者，还需要一个人主持阵法。
这个人不需要很强的法力，却需要从没有沾过血腥煞气，否则封印阵会产生漏洞。
修士不说平时会不会与人发生争斗，哪个平日里不做些降妖除魔的事情？不沾煞气的，基本就只有刚入道的小修士了。
而这些修士，大多被同门师长保护，没有参与最激烈的争斗，还有十余人幸存。
但当这十余人知道一切后，都万分惊恐。
主持这个阵法，不就相当于亲手杀死十位前辈高手？
即使这十位前辈的门人弟子不找自己麻烦，别人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又要如何排解这种负罪感？
有人当即表明自己杀过人杀过妖，不符合要求。有人惶然无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师长。
可这会儿，谁有心力来安慰他们，给他们当主心骨？
如果，如果这时有人出来说一句，主持阵法不会是你们的罪过，我或许就会有勇气站出来吧。有人这么想着。
可是说这种话的人，不就替阵法主持者背负所有怨望？
于是有一人站了出来：“诸位前辈，其他师兄师姐都有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我没有，这件事，就让我来办吧。”
秦雪尘的声音很稳，仿佛没什么心理波动。
十多名新筑基弟子松了口气，猜测站出来的这人，莫非还没有拜师，否则怎会说他没有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
可是等他做了这件事，哪里还会有人敢收他为徒，把怨望扛到自己身上？
极少数知道他身份的人，更觉理所当然。
以云孤真君的冷漠孤傲，他的徒弟，当然不必害怕得罪人。
庄濎向秦雪尘讲解主持阵法的注意事项，秦雪尘学得很快，不久叮嘱完毕，十位合道真君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后悔，或许有一点吧，未知是恐怖的，死亡正是最大的未知。
但是他们最终，都面色平静地站定，谁也看不透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接着按照事先的嘱咐，源源不断输入自己的法力。
十人的法力在天空汇成金色的太阳，驱散暗沉的夜色，四周的黑雾纷纷惨叫退却消失。秦雪尘拨动第一根琴弦，阵法开始运转。
他看到赵玉然悄悄握住萧梅声的手，昨天，他还在挤眉弄眼对自己说：“小朋友，你此刻定然在想我无聊，你只是还不懂，一件事无不无聊，要看是与谁一起做。”
他看到萧梅声温和弯起的眉眼，告诫他：“你的琴虽然出了点问题，可我们乐修，重心不重形。你心中有神，自然就不会受到影响。”
他说：“帮你只是顺手而为，真要谢我，那我可就要提条件了。下次让你那个高冷冻人的师父冲我行个大礼，你看怎么样？”
她说：“在我的课上走神，我是要罚人的。”
他说：“你帮我这个忙，往后，你就不是我师侄，是我亲兄弟……这话咱俩私下说说，切记别告诉明思。”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黑雾笼罩，他渐渐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黑暗的尽头，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我想一个孩子这么拼命来到咱们这儿，一定是在追寻什么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琴声倏然断绝。
“弟子，谨遵教诲。”
十位真君同时倒在地上，气息全无。而那黑色漩涡，原本已经长到一丈方圆，甚至隐约可见通道另一端，那列阵以待的无数天魔。
其中最为巨大的那只，已经将一只脚探进通道中，即将跨界而来。
那是与飞仙同等级的天魔王，它若到这个世界，不但清玄宗眨眼之间就要覆灭，更不知道它还会带来多少腥风血雨。
可喜这个时候，那空间漩涡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气得对面天魔王狂躁不已。
它的怒火，不但令清玄宗众修士难受得几乎要法力逆流，爆体而亡，连对面的小天魔也在不断溃散。这伤害，竟然不分敌我。
十位合道真君的弟子，此刻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几乎要无法跟对手僵持，有一人，却比他们更加悲痛欲绝。
正是薛灵嫣。
周围的敌人都被别人接手，她失魂落魄站在一旁无人理会，双眼赤红地望着秦雪尘等人的方向。
她似疯似傻地笑了起来：“是我，害死他们的人是我。”
“是我，不顾萧师姑提醒，硬要说季泓可信；是我教他法子掩盖身上法力气息，通过入门考核；是我为他粉饰可疑行径，不让同门怀疑。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全都是我害的！”
尖锐的声音，刮着所有听众的耳膜。字字泣血，绝望的情绪，竟比那漫天飞舞的黑色天魔更加阴森可惧，让人不由随之染上悲观情绪。
“灵嫣！灵嫣！你入魔了！醒来！”叶莛真试图用惊心诀给薛灵嫣当头棒喝，却毫无作用。
薛灵嫣惨笑罢，一声厉啸，倒转全身功法，猛然增强的法力，让周围试图偷袭她的敌人与魔头重伤倒退。她的整双眼睛，都变为纯黑之色。
而后，她头也不回，冲入那不断缩小的天魔通道之中。
在众人惊呼声里，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而黑色漩涡通道，也在封印之力的作用下，越来越小，直至化为无形。
且不说薛灵嫣投入甬道中，是否会被空间之力撕碎，就说那通道尽头连着化外天魔界，就算她成功通过甬道，也会立刻被无穷无尽的天魔吞噬干净，十死无生。
只是薛灵嫣走火入魔，已然神智不清，一心只有报复，而无法理智判断是否可行。如此下场，未必不是她自己心愿。
秦雪尘颓然倒地，倒进无尽血泊之中。十位合道真君的鲜血，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衫。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天上飞舞的天魔，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同时向倒地的人飞扑下去。
远远看过去，天地之间，好像竖起一道巨大的黑色风柱，风柱之中，是数不尽的魔头。它们张着大嘴，同时向地上的红色人影飞扑下去。
一道湛蓝的光辉冲入那弥天风柱中，仿佛染白剂，将黑雾瞬间涤荡成纯白。
云孤终于赶到。
他不再是云孤真君，而是“云孤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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