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孤仙君一来,风竹仙城一方的人手瞬间失去了战斗意志,四处奔逃。
季泓惊呆了:“不可能,不可能!根本没有劫雷降临,他怎么可能就渡劫成功了?”
“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是在清玄宗内渡的天劫?那我们所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诸多念头。他也不含糊,立刻撕掉一张一次性传送符,想要逃离沧澜星。
他虽然足够果断,奈何云孤手段更加高超。无声无息地,他就从世间蒸发,连一撮灰都没能留下。
持续半夜的战斗终于结束,这场战斗之后,多少人身亡,多少人重伤,多少人精神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秦雪尘自觉不是其中最不幸的一个。
但他绝对是最恨风竹的一个。
扶起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秦雪尘,望着洞府四周斑斑血迹,洛清风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我没有经历过同等的事情,因此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我不理解的是,雪尘,没有人会要求你放弃报仇,只是,你的仇恨,不该反过来成为你的阻碍。譬如凡人登一险峻的山峰,明明可以从缓坡那一面上去,为何你非要从绝壁攀登?”
秦雪久久无言,仿佛他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许久,他才轻声道:“师兄,我害怕。”
“你怕什么?怕自己对付不了风竹吗?其实以你的天分,要超过他,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秦雪尘仰面看向房梁:“我怕,是一旦我放弃这段仇恨,就像放弃自己的脊梁,此生此世,再也爬不起来。我怕,我会被风竹的恐怖所震慑,我怕丧失报仇的勇气,我怕从此成为一个在悔恨里沉沦的废物。”
“师兄,你说仇恨会成为我的阻碍,可是没有仇恨,我该怎么继续往前走,我走不了了。”
洛清风听他语气平淡,甚至有种心如死灰的寂寥,自己的心,也不禁随之颤抖。
他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将这件事如实转告给云孤。
云孤对这小弟子道:“修仙者快意恩仇,不失为除却心魔的良方。只是若不能端正心态,令仇恨占据上方,反会助长心魔,最终为其所害。雪尘,你可明白?”
“师父。”少年抬起头。
“我说的话,你有异议?”云孤显然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主,闻言顿时严厉。
少年却比他更坚决:“弟子有疑。”
紧握的双拳汨汨流出鲜血:“我不想淡忘那份仇恨,如果忘记它,我生不如死。如果它与我修行冲突,那便冲突!如果刻骨铭心会让我自毁而死,那就自毁而死!我愿意让它成为我的心魔,我愿意滋养它让它成长,我愿意养虎为患,我愿意跟它同归于尽。我只求,永不淡忘那份仇恨,直到送仇恨的主人下地狱。即使,我跟他同下地狱!”
再后来,洛清风收到云孤的示意,让他平日里,多开导教育师弟:“用你的迂腐气,消磨他一点戾气。”云孤如是说道。
一味偏激,太容易走上歧途。
不知是否是洛清风的教育太过深入人心,秦雪尘很快从看见他就想把耳朵堵死,到无声抗拒不合作,再到完全适应,前后也就不到一年时间。
在外人看来,秦雪尘已经走出昔日阴影,蜕变成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俊彦。
他们怎会看得到,一个数百次,数千次,因为走火入魔而发狂,疯狂在石室内四处冲撞,在地上打滚有如凡人恶汉的可怜虫,不知多少次,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洛清风屡屡不忍,劝说他放下,劝他让云孤封锁记忆,劝他尝试其它的方法。
只是秦雪尘不愿意,他绝不放下。
或许正因为这份执着,才支撑他走到今天。
现在他一步步接近风竹仙城,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钟颢悄悄从旁打量。
秦雪尘一双眼睛愈发赤红,依稀透出狂暴凶恶之色。
这绝非一个理应控制自己情绪的修士,应该表露出来的。修士情绪不稳,意味着道心不稳,便容易一念之差。
钟颢心里笼上一层阴影。
别看秦雪尘平日表现较为从容温和,可他骨子里,根本不是那种能看淡爱恨情仇的雅量之士。
面对实力经验都要胜于他的对手,还不冷静,岂非自寻死路?
说不定没等对手怎么动手,他自己就要行气走岔,受到反噬了。
钟颢张口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发不出来。耳听姜桓道:“不必你来提醒,他自有考量。”
钟颢转头看去,只见姜桓一脸淡漠,他刚才听到的话语,都不真实得有如幻觉。
钟颢暗暗腹诽:“考量,什么考量?前些天脑子一热就对许明曳痛下杀手的考量?”
倒不是钟颢不信秦雪尘早有成算,实在是秦雪尘对于过往仇人的怨恨,明显超出了理智的范畴。
姜桓不答。他的目光虽直视前方,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却不曾错漏秦雪尘身上的每一丝变化。
虽然愤怒,却并未气息紊乱,反而因滔天恨意,而将自身全部积蓄推至顶点。
这种准备,他应该演练过无数次。
不知道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才能够纯熟至此。或许他这两百年,都只在为这一刻做准备,将其它的所有,全都抛弃。
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有个锤鼓似的声音响在秦雪尘耳畔,让他无法看到、听到、感知到外界一切事物。
只有一些昔日残留,在他脑海不断回放。
“以强力驱策弱者满足自己的**,与世俗劣绅奸雄有什么区别,修士修的,是什么长生?”
云孤绝非探讨这一问题的好对象,他冷冷道:“那些庸碌之人,我却懒得理会。”
“所以弱者是否有资格存活,是由强者裁决?”
云孤道:“你不服,便来改变这世道。像你这样柔弱的孩子,徒具愤世嫉俗之心,却什么都无力去做,不过枉自内耗,于人于己,毫无益处。”
世界仿佛变为最单调的两点一线,线条的一端是他,另一端牵系的,是他日思夜想,比全世界所有情人思念爱侣,都要更加迫切、焦灼、念念不忘的对象。
他脸上竟忍不住泛起了笑,他好像变成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正常展露的疯子。
也许,他确实已经疯了很多年,只是伪装到自己也无法察觉。只有毫无知觉地把自己弄到血肉模糊时,才隐约有一丝活着的实感。
一个饲养心魔的人,又有多正常?
鼓声在耳边越发地激烈。
快了,就快见到那个人了。
就快知道他的鲜血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就快直到他的心肝是否格外肮脏,就快知道在自己的心魔世界里无比强大、无可撼动的他,是否真的不能匹敌。
就快迎接自己最终的命运,无论是生是死,总好过不死不活。
铁门吱嘎一声,重重关上。处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风竹仙城,也有这样阴暗的角落。
这里是天牢,关押仙城重犯的所在。
新来的狱卒小声问老人:“里面那个女的,犯了什么错?居然被关了一百多年。”
老狱卒嘿嘿笑道:“一百多年的刑罚有什么稀奇的,咱们这位仙君,可是动不动就把人关到死。稀奇的是,她到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发疯自杀。”
新狱卒道:“那大哥你对她,也是格外法外容情,每日的鞭刑,都比别人打得轻些。”
老狱卒道:“那是,你要是碰到个会说好听话儿逗你开心的,也会对她容情一些。”
“这样啊,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她被关进来的时候,我还没到这个地方当差,听说,是偷学道法吧。”老狱卒回忆道。
“你别说,这女的还真挺有本事。她进仙城的时候,只是一个凡人,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听偷学,自个儿摸索着修炼到金丹期,才被人发现了。”
新狱卒费解道:“只是偷偷修炼,就要被关大狱关到死?”
老狱卒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仙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他没想过让谁做什么,别人做了,那就是对他的背叛。这个女人对仙君来说只是个宠物,宠物居然有自己的私心,他就绝不可能容忍。”
新狱卒“哦”了一声,摇头叹息:“但是她既然落到了这个地方,活着也不过是继续受苦,坚持到今天,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牢笼深处传来低低的女声,似乎带着丝丝笑意:“这位大哥,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不论身在哪里,谁不想活得更久一点呢?”
新狱卒吓了一跳,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个狱卒慢慢远去了。
牢笼里的女子,脸上堆起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像是瞬间失去力气,无力地滑落下去。
每年岁末的时候,风竹仙城就会敲一次长钟,她也会在牢笼墙壁上划上一道划痕。
最初,她想,她一定有机会出去,她至少要坚持满百年,若百年都无法逃出囹圄,到时再自杀便是。
可是,当划痕满了一百的时候,她又想,再等等,再等十年,再坚持十年。
十年之后又是十年,再是十年,如今,已是第一百五十三年。
一切都没有变,只有不断累加的绝望一直忠实相伴。
她想,她或许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冯霜啊冯霜,你苦苦支撑至今,为的,就是在牢笼里受永世的折磨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