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春灯节。
“许夫子许夫子,一同去放花灯呀!”
外头的孩子正是下手不知轻重的年纪,草屋的大门被敲得微微颤抖,许肆言快步上前,一把将门打开,赶在门被敲塌之前将其解救下来。看着依旧顽强的门,许肆言暗中舒了口气。
为首的是个女孩子,是许肆言教的孩子里最年长、也是最聪慧的一个,快要到及笄的年纪,头发扎成的两个揪揪也比其他孩子要大些,眼睛如小鹿般明亮,脸蛋也是红扑扑的,手里还提着鲤鱼灯,显得尤其可爱。跟在她后面的孩子有大有小,大多数许肆言平日里教的孩子,也有些尚未开蒙的孩子,被自家的阿兄阿姊领过来凑热闹。
平日里一提背书就避他如蛇蝎,今日放了他们的假,此刻倒是不怕他了。
“可现在是白日。”许肆言忍住笑意,认真道。
阿芙——也就是为首的那个女孩子辩解道:“那又何妨,白天逛街,晚上放灯,夫子觉得我们的安排可妥当?”
“就是就是,况且许夫子今日既放了我们的假,那想必也是想过上元节的,就陪我们一起嘛。”有男孩子跟在后面说。
“就是就是,陪陪我们嘛夫子。”
“是呀是呀!”
许肆言虽不喜嘈杂,但终归拗不过这一大帮子孩子,心里也对这些孩子实在喜欢,索性答应下来,回屋披了件外袍,便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往镇子上去了。
临水镇不大,从前到后,一眼就能看到头。镇上都是些渔户,平日里靠打渔为生,不挣钱,因此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数十户人家,年前甚至还迁走了一户,说是去别处讨生活去了。这些许肆言都是知道的,不过今日的临水镇,确实要比许他想象的要繁华许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遍街头巷尾,各色形式的灯笼高悬在檐上,孩子们一下子如鸟兽般四散开来,欢快地去找自己喜欢的物什了。
一群小没良心的。分明是来找他一同出行,一到地方,就立刻跑得没影儿了,是非要找个领着他们来的大人么?许是想师出有名?许肆言想了想,眉头微微舒展几许,低头兀自笑了。
“夫子夫子,你看那个人。”又是谁家的丫头跑了过来,扯着许肆言的衣角说道。
许肆言无奈将手中的花灯放回摊位,循着小丫头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许肆言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招摇过市的人了。
青丝如瀑,眉眼含情,锦衣华服,环佩琳琅,长身玉立,似妖似仙。
真是好一只花枝招展的鸟雀。
“他好漂亮呀!”小丫头惊叹道。
在临水镇,若论相貌,在这只大孔雀之前,许肆言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虽然面皮子冷,但倒也招孩子们喜欢。这下忽然来了个如暖玉雕琢而成的人,众人不禁纷纷侧目,半晌不动一下,活像被人夺去了生魂一般。
对于满街的注视,那人倒也受用,估计是经常这么干,被旁人看得已经无所谓了。只见他微微抬头,在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许肆言处,然后便摇着折扇,携着满身风流,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短短一段路程,竟叫那人走得热闹非凡,一路上,不尽的女子男子悄悄跟在后面,有些胆大的,推搡嬉笑着直直要将手里的花灯送过去,皆被人温声挡了回去。
那人来到许肆言面前,收了折扇,拱手行礼。
“在下沈既望,欲往河宁悬铃城去。途径此处,见此处人声鼎沸,便想着来此稍作停留,凑凑热闹。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许肆言。”许肆言回了一礼,道。
“原来是许兄。方才听那孩子喊许兄夫子,想必许兄应该知晓很多东西吧。”沈既望弯了弯嘴角,忽然话锋一转,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有不解之处,还望许兄不要嫌弃在下愚笨。”
“漂亮哥哥是要我们一起逛嘛!太好了!”跟在许肆言身侧的女孩子听到沈既望的话,顿时两眼放光,未等许肆言开口,就欢天喜地地出了声。当然,她这一嗓子,又嚎来了不少伙伴。
“当然,能与诸位小友一同游玩,是在下的荣幸。”沈既望笑意盈盈。
然后便是乌泱泱一群人在镇子上浩浩荡荡游行了。
一直到深夜,河道上漂起了数十盏精美的河灯,载着朴素的祈愿,蜿蜒到前方,乃至更远的地方。
沈既望也入乡随俗,笑着请教了左右的孩子,不知写了个什么愿望,一同放入了河中。
许肆言站在下游河岸,只是远远看着,并未过来。
“许兄不放个灯许许愿吗?他们见你迟迟不来,总闹着叫我来喊你。”沈既望缓步走了过来,向许肆言摇了摇手中的莲花灯,做工很简单,应该是摊子上随手买的,“若让不知情的人来看,还以为你我已相识许久呢。”
“小孩子们的乐趣罢了,我看着就好。他们叫你来找我,兴许是怕我问起课业吧。”许肆言温声回道。
“这些灯并非都是孩子放的。况且,即便是因课业撺掇我来找你,这又何尝不是在下与许兄间的缘分呢。”沈既望对上了许肆言的眼睛,各色灯火在他眼中流转,显得尤其绚烂漂亮。
“……”
许肆言偏过头,并未作答。
上游的花灯一盏盏漂下,孩子们没能等到他们的许夫子,也没见漂亮的沈哥哥回来,便被各自父母喊回屋子,熄灯睡觉去了。
雪簌簌地落了下来,原本街上零星的几个人也没了踪迹。天地间,只余白雪三万,花灯数盏,岸边两人。
“许兄似乎不怕冷?”一把素色纸伞挡去落雪,沈既望往许肆言处微微靠近,瞥了眼他的脖颈,那被衣襟掩住的地方,若有若无地泛着一缕薄红。
“**凡胎,怎会不怕冷?”许肆言拢了拢衣襟,温声道。
“巧了,我亦如此。”沈既望盯着许肆言,他看到那双深黑的眸子里闪着浅金色的光,瞳孔逐渐变得细长,透着难以形容的野蛮。
尖锐的兽牙刺破白嫩的肌肤,大量腥甜的血液涌入口中,再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蔓延至四肢百骸,灼烧着原本寒气森森的躯体。
有细小的、银白色的东西破土而出,缠绕着,攀上了半张面颊。
雪一夜未歇。
“压制妖性之法么?在下只是一介凡人,怎会了解这其中门道呢。”那人披了一身火红狐裘,更显得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容更加脆弱,但他依旧是笑着的,不减一丝风度,“不过,过些时日,悬铃城的黑市就要开了,届时各方天材地宝汇集于此,许兄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言罢,那人留了一声道别,便转身上车离去了。
悬铃城确实如沈既望所说,繁华非常。此处乃是运河与大江交汇之处,北接京都,西通巴蜀,东临海港,又受当世五大仙门之一的穹天庄庇护,百年来无灾无害,天下豪商皆想来此分一杯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乃是不可多得的一方宝地。
当然,若只有凡人集市,此地还不至于成如此气候。
听闻百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之后,各界皆是损伤惨重,彼此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偏偏那道隔绝人魔两界的结界已经破损无法修复,即便后来休战,还是有各界生灵偷偷从此处往返易物,易的还都是各界难得的至宝,明面上能流通的,不能流通的,都能在此处找到踪迹。久而久之,那位拥有奇珍异宝最多的、法力最强的商人,便在此地设了一处小秘境。秘境十年一开,有个诨名,叫做“黑市”,黑市期间,禁寻衅斗殴,禁欺辱弱小,违令者斩断灵脉,永不入秘境。
秘境未开之前,来客便先在悬铃城稍作休整。
阳春三月,桃花开了满城,绯色的花瓣落在白玉桥上,落在琉璃瓦上,也落到了行人身上。
少年掸了掸头上的花瓣,撇了撇嘴:“早知道被师尊扎死也不出来了。全都住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嘀嘀咕咕在那儿说什么呢!快点儿跟上来!”闻人语转头呵道。
“没!”谢承宁奋力提起包袱,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到闻人语面前,谄笑道,“没什么的师姐!阿嚏——”
“拿个帕子挡挡口鼻,花粉过敏就躲着点那些东西,瞧你这一脸苦相。那药是你当初执意要给那孩子的,我也和你说过,那药极其难炼,药引更是难求,现在少了一颗,当然要想办法把东西赔给你师尊了。”
“可是师姐你不也想救她,没有你的首肯我怎么敢……”
“就住这儿吧。”闻人语停下脚步,出声打断了谢承宁。
“这……这里吗?”谢承宁朝里头看了一眼,语气颇有些犹疑。
“嗯,不行吗?”
“可这里全都是魔族啊,比伏魔塔里关着的那些还要多,这么重的魔气,感觉住进去就要窒息了。”谢承宁有些不情愿。
“没事,窒息了师姐也能给你扎醒了哈。再说了,这也不全是魔族嘛,喏,那儿不是还有个修士吗?”闻人语指了指客栈的楼梯,那是一名散修,素色衣衫,身形瘦削,腰间佩的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落在一群魔族中间,显得尤其扎眼。
“今儿就住他边上,你看如何?”
没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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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枝招展好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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