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云彩挂在天边,显出各色奇形怪状的形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下来。
连草抱膝蹲着,衣摆垂在地上,听着假山外偶尔响起的说话声,脸红如血。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女儿家在外来葵水,本就心慌,如今还被人撞见,更是羞的没脸见人。
她闷声道:“你走,我自己回去。”
赵从闻言有些无奈,他蹲下道:“别闹脾气,我抱你。”
他已经在这里劝了好些时候,可连草却坚持不要他管。
“不,你去叫奶娘来。”她有些急躁,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闹了脾气。
赵从自然不会去叫,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向假山中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一直呆在那里的李年立即走近,冲着连草恭敬道:“二姑娘,方才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没有瞧见钱夫人。”
连草微微抬头,鼻尖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声音沙哑道:“那就叫姑姑派人送我。”
李年瞧了赵从一眼,清清嗓子,接着道:“贵妃娘娘如今正和陛下一起招待众臣,怕是......不得空。”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除了让赵从送她回去,她别无它选。
李年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他可是为了自家殿下才说谎的,佛祖可千万不要怪罪。
连草腰间发酸,身子也开始有些乏力。
她咬了咬有些发白的嘴唇,努力站起身来,抬脚就要绕过赵从主仆两人往外走。
这不行那不行,那她就自己走回去。
可她刚迈出两步,便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不敢再动,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只听身后一声叹息,顷刻之间,她便被人抱起。
她抵着赵从的胸膛要下来,却被抱得更紧,他面上带着心疼与无奈,温声道:“你要打要骂都好,只是,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连草如今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听见赵从的话,轻喘着气,垂下手臂,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个人,总是这样讨厌。
她吸吸鼻子,将自己的脸完全窝进披风里。
赵从瞧她终于肯安静下来,心里松了口气,随后,收紧手臂,将她抱回云溪宫。
许是洗尘宴正进行的热闹,一路上除了几个宫人,竟没遇见什么人。
李年提着宫灯在前头照路,一路上格外安静,只能听见沉沉的脚步声。
赵从低头,瞧着怀中的姑娘,眼中如星河般绚烂。
她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漏出一节白皙的脖颈,她鼻尖微红,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惹人怜爱。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小姑娘,这一世,他不会再将她弄丢了。
他收紧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丝竹声逐渐消失,近乎听不见。
三人穿过重重回廊,回到了云溪宫。
宫里只有几名小宫女在当值,见赵从抱着连草回来,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赵从将连草放在了塌上,蹲下身子,道:“叫她们给你收拾,我就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儿,你喊我就好。”
连草涨红了脸。
这种时候,她能有什么事儿叫他?也忒不要脸!
她别过头去,只盼望他快些走。
赵从起身,又不放心地吩咐了宫人几句,方抬脚离开。
宫人知道连草来了月事,急急忙忙地抬热水进来,而后,便拿帕子给她擦拭身体,换件衣物,待将她收拾妥帖,方才退了出去。
连草捧着一碗姜茶喝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原来这就是长大,带着疼痛,和鲜艳的血红色。
她想一直当个小孩子,但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姑娘家总要长大、嫁人、生子,就像姑姑和世间众多的女子那样,她也不会是例外。
她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下床穿鞋。
她推开门,见赵从仍在廊下站着,见着她出来,冲她笑了一下。
连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将他的披风给弄脏了,便道:“披风......”
她刚想说,等宫人洗干净后还给他,便听他笑道:“既然给你了,那便是你的东西,不必还我。”
连草执意要还回去,却听赵从淡淡叹了口气,看着她,轻声道:“你真要同我这样生分么?”
语气中还带有浓浓的失落。
连草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该质问他的,问他为何方才在陛下跟前要那样做?问他知不知道往后旁人便会将他们二人看成一对,自己再不能喜欢上旁人了?
可她什么都没问,而是选择了装傻。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到地上,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连草低着头不吭声,赵从便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腕,进到她屋里,重新关上门。
连草吓了一跳,一双盛满水汽的眼睛看向他,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她挣开手腕,两只脚往门边走。
赵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近她,在她想要开门的瞬间,一只手抵上门框,随后,将手中的水递过去。
“还记得你第一次遇见我,我在做什么吗?”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身上透漏的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强势。
第一次遇见他......
连草背靠着门框,仔细回想。
她当时进到玉芙宫里,见宫内杂草丛生,布满灰尘,院内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又一堆残留的纸钱。
那场景让她不自觉想起画本子里那些阴森的鬼魅故事。
她心下一颤,便准备离开。
而那时,却从院子的最深处传来几句若有似无的叫骂声,随后,便是几声闷哼传来。
她大着胆子往里走,却瞧见一个漂亮却潦倒的少年被一群人围着踢打。
那些人不住捶打着他的身体,甚至去揍他的脸,见他的双手紧紧握着纸钱不放,就抬脚去捻。
那些人用劲太大,少年原本紧咬的牙关再也支撑不住,张口开始叫喊。
听见他的声音,那些人似乎很是兴奋,上手就去拍他的脸,笑道:
“看你如今的样子可真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哎哎哎,瞪我做什么,私自在宫里烧纸那可是大忌,我们是在教你这宫里的规矩,你还得谢谢我们呢。”
“不然若是捅到陛下那里,你可就不只是挨上几拳那么简单了,到时,恐怕连你的小命都会丢了......”
说着,几个人又抬脚用力踩上他的头。
连草在一旁直看得怒火攻心,当即跑过去,大喊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人见是她,神色一窒,赶忙一溜烟跑了。
......
赵从看着连草,淡淡道:“想起来了?”
连草张了张口,神色放缓,喃喃道:“你在挨打。”
赵从将她一直没接的水杯放在她手里,随后转身,拿起一旁的蜡烛依次将剩下的点燃。
烛火不断闪烁,映在两人的脸上,晦暗不明。
“是啊,我在挨打,除了挨打,平日里还有挨饿、受冻,没有衣服穿,而那样的日子,我在这宫里,一直过了十七年。”
赵从面色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旁人的事。
水杯似乎要灼烧掉连草的皮肤,她的手有些拿不稳,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她艰难张口:“他们不是因为......你私自在宫中烧纸钱,才——”
她话未说完,便听从赵从口中传来一声嗤笑。
“他们总有那么多的借口。”他笑道。
就算只是天色不好,那些人也能拿来当理由欺辱他。
连草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他只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打的,她以为......
她咬了咬嘴唇,一时间心乱如麻。
赵从将蜡烛放好,拉她在床边坐下,给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自顾自道:“你一定想问,为何陛下不管?”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喃喃道:“宫里的人,无论是谁,他的命运都掌握在天子的手上,我是皇帝的儿子,若没有他的默许,你说,那些人敢这样做吗?”
自然是不敢。
就算是再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皇帝授意,宫里的人也不敢如此对待他。
连草的手有些发抖,她猛地抽出手来,道:“不要说了。”
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
赵从却不肯放过她,他将她的手重新紧紧握住,直视着她的双眼,道:“连草,你听我讲。”
他的目光中带着祈求,似乎她若是说一个不字,他便会万劫不复。
连草想到他当日被欺负的惨状,目光闪了闪,手慢慢放了下来。
她问:“陛下为何要这样待你?”
他是他的儿子啊。
赵从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道:“因为我母亲。”
他的母亲原本是个舞女,经常给先皇后献舞,一日,赵深喝醉了酒,错把她当成皇后,幸了她。
醒来后,自然是一阵人仰马翻,赵从母亲被封了宁嫔,赵深便与先皇后闹了矛盾。
他跟先皇后的矛盾越深,便越要亲近宁嫔来气她,最后,自然是悲剧收场。
先皇后生下六皇子后,便薨逝了。
赵深不可能怪罪自己,自然将这笔账算在了宁嫔的身上,对她诸多刁难,连他们的儿子赵从,也跟着一起倒霉。
“母亲每日都要受那些奴才的羞辱,她生下我之后,身子本来就不好,不到五年,便去了。”
难怪宫里的人都不愿提起她。
连草瞧着赵从,难以想象他有如此坎坷的身世,他说的这些,她连想到都觉得难以忍受,以往的那些日子,不知他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赵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道:“如今,六皇子暂时倒了,三皇子一家独大,父皇自然而然需要再扶植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所以。”
他笑了笑:“我就突然翻了身。”
而他表现得越疯癫,赵深便高兴。
毕竟,他和三皇子一样,只是他们父亲手中的棋子,也是磨炼六皇子的磨刀石。
他就等着最后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之时,他好名正言顺的传位给他最爱的六皇子。
这样既能磨炼他,又能为他清除以后的障碍,何乐而不为?
赵从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他的父皇,就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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