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亭离宴会不远,只是前方有一处高台,将这里给遮了个彻底。
一片黑暗之中,李年手中的宫灯成了唯一的光亮。微风吹来,宫灯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
白和朗见是赵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七殿下。”
他直到方才才知眼前的这个少年原来是七皇子,而那日跟他在一起的小姑娘,便是当今贵妃的侄女。
赵从在大殿上与那位连二姑娘的事,均被他看在眼里,当时齐盛那小子还一直跟他打趣,说赵从定是喜欢极了那姑娘,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他当时只是淡淡一笑,道:“你别瞎说,免得坏了人家清誉。”
惹得齐盛唤他老古董。
方才他出来散心,远远的瞧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人从假山后头出来,慢慢走远了。
如今瞧着,那两人便是他们。
他抬起头,向赵从身后瞧去,却只见一个小内监跟着他,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赵从瞧他有些失望的模样,抿起嘴角,身上散发的冷气更甚:“白公子,你在瞧什么?”
白和朗神色一愣,似是没想到夜色茫茫,他还能发觉自己在找人,便道:“回殿下,没什么,只是见殿下身边只有一人跟着,便多看了几眼。
见他没有提及连草,赵从的神色缓了缓,道:“白公子身边一个伺候的都没带,倒是会关心旁人。”
白和朗回头,果见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不免失笑,道:“底下人贪玩儿,在下便由着他们去了。”
他总觉得赵从对他有些敌意,但左思右想,又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说话间便有些拘谨。
赵从没接他的话茬,抬脚便要离去,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白和朗侧身朝向他,恭敬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赵从道:“吩咐倒是没有,只是听说白公子要去参加科举,白大人不同意?”
白和朗一愣,眼中满是惊讶。
他因为父亲的关系,如今在朝廷当个小小的令史,因陛下近年来提拔的官员多是通过科考的上来寒门清流,他便想着辞官去参加科考,好给自己挣个前程,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
白家是从前朝就在的世家大族,他要同那些寒门子弟一同参加科考,在他父亲眼中,那无疑是在令祖宗蒙羞,他与父亲分析利弊,却始终说不通。
这本是自家关起门来说的小事,他父亲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七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白和朗不想叫他看了笑话,便道:“是有这回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
“我可以说服白大人。”
话音未落,便听赵从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朝廷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将会是大势所趋,白公子,你的选择是对的。”
白和朗张了张口,他瞧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错觉。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皇子,而是一个眼光远大、气势强盛的帝王。
他想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赶忙低下头,道:“家父十分固执,只怕殿下说服不了他。”
赵从面上淡淡的,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这个白公子不用管,你只说,你要不要参加科举。”
若没有他父亲的准许,即使他报了名,也会被人从名单上划掉。
白和朗也知道这一点。
他抬起头,疑惑道:“殿下为何要帮我?”
他能察觉到,他其实是很讨厌自己的。
赵从撩起袍子坐下,动作之间一派优雅。
“一方面白大人确实是可造之才。”他弯起唇角:“而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有一件事请白大人去做。”
白和朗疑惑道:“敢问殿下,是何事?”
他能帮他什么?
赵从站起身,将李年手中的宫灯提在手里,看着白和朗的眼睛,幽幽道:“这件事情很简单,我要你往后看见连草,便远远走开,不许同她说一句话。”
这话一出口,赵从身后便传来一声嗤笑,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李年立时将嘴巴用双手捂住,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白和朗有些不可置信,他方才还觉得赵从是个眼光远大的治世之才,此刻却怀疑,那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而事实上,眼前的少年只是个任性的孩子而已,他跟他说这些话只是不想叫人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多接触而已。
可他不明白,那么多的人,他为何偏偏跟自己提这种要求,他好似根本就与连二姑娘不熟,甚至还未曾说过一句话。
见他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样子,赵从以为他不愿意,便沉下脸色,道:“白公子,你不肯?”
白和朗忙道:“这倒不是,只是有些没想到,殿下叫我做的竟是这个。”
他想了想,虽然他对那位姑娘颇有好感,但两人毕竟没什么交情,不再跟她见面,对自己而言,实在也没什么损失,便道:“在下答应殿下就是。”
赵从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提着灯笼走远了。
白和朗瞧着他的背影,竟能瞧出这位七殿下应当很是高兴的样子。
他失笑,坐下,抬头看天上的月色。
微风吹过,竹叶不住地晃动,衬得月亮仿佛也亮堂了许多。
他瞧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连草的脸,虽只是随意一瞥,却似月中惊鸿,足够惊艳。
难怪七殿下会如此在意。
若是他得此佳人,也是要好好护在怀里,不想叫人看的。
不过,这只是他痴心妄想罢了。他将要议亲娶妻,而她,只怕未来也是要嫁给七皇子的吧。
他又坐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起身,归席。
*
“殿下,白公子跟连二姑娘本也没什么干系,您实在不必如此担心。”李年忍不住开口。
赵从没吭声,就在李年以为他生气了,要跪下告罪的时候,突然听他道:“白和朗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平白蹉跎,倒真是可惜了。”
前世,他没坳过自己的父亲,只能照着他安排的路走下去,最终磋磨了一生。
他想起白和朗一次次托人送信给连草,叫她为他父亲跟自己求情的情景,一方面心里有些发酸,而另一方又忍不住觉得可惜。
......
赵从回到宴席上,将连草的事与连偀说了,连偀点点头,表示知晓。
她瞧皇帝赵深正在与丞相说话,怕是不会注意这边,便开口道:“有劳殿下了,只是往后遇见这种事儿,只要差人告诉本宫就成,二丫头的事儿本宫自会处置。”
姑娘家来了葵水,他不避开,反倒一个劲儿的往上凑,当真是半点礼节也不懂。
赵从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淡淡道:“她很难受,一直在等娘娘派人找她,最后儿臣瞧她实在撑不住了,才将她带了回去。”
这话一出口,连偀瞬间变了脸色。
方才她一直在跟赵深讨论歌舞,知道连草一直没回来,也没太在意,毕竟她贪玩起来,总是会忘了时辰,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方才方知她出了事,而自己一直没派人去找,如今被赵从当面点出来,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赵从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恭敬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有官员过来给他敬酒,他面不改色喝了,来人直赞他好酒量,赵从微微一笑,与之交谈了起来。
来敬酒的官员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的,但见赵从态度和善、举止有礼,安全没有架子,便不免多说了几句话。
他们谈话时间久了,难免引人注意,三皇子赵哲打发走来敬酒的官员,转眼便瞧见赵从正与一人喝酒聊天,他打眼一瞧,看清那人正是自己一直结交不上的户部侍郎陈寻如。
一瞬间,他直接怒火攻心,手中的酒樽险些被他捏得粉碎。
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去结交的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结果一转眼,就跑到赵从跟前摇尾乞怜。
这个才冒出来的小子,着实叫人火大,父皇有意抬举他也就罢了,他还能安慰自己他是为了弥补对赵从多年的亏欠才如此作为,可如今有实权的大臣也开始有意无意的跟赵从走到一起,那便有些不对劲了。
他心中突然充满了危机感。
如果能将他变成和从前一样无人在意便好了,他想。
一旁的三皇妃齐付瑶瞧见丈夫的脸色,便知他心情不好,她抬手拉着他的手臂,软言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哲不说话。
齐付瑶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赵从正在悠哉悠哉地喝酒,似乎是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他慢慢抬眼,向他们瞧了过去,然后,粲然一笑,举杯抬手,向他们敬酒。
众人都瞧着,赵哲只好忍着怒气回礼。
齐付瑶掰开他紧握的拳头,两只手握着放在自己膝上,小心凑近道:“妾愿为殿下分忧。”
赵哲嗤笑,没当回事儿,道:“忧?你知道我在忧什么?”
齐付瑶凑近耳边说了句话。
赵哲挑眉,扭头瞧她,道:“你想怎样?”
齐付瑶道:“妾自有办法,总归叫他不能再跟您争便是。”
赵哲冷笑:“跟我争?他还没这个资格。”
“他是不配跟您争,但总要防患于未然不是?”齐付瑶将身子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一只手抚上他的心口。
赵哲望了眼正与人说笑的赵从,一口气将酒闷了,轻声道:“别留痕迹,我这刚立了功,可不想父皇找我的茬。”
齐付瑶大喜过望,道:“殿下放心。”
她斜眼去撇坐在角落中的一位清丽女子,忍不住笑起来。
那边的赵从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了下,缓慢晃动着手中的酒樽。
酒如清泉,形成一个漩涡,不住旋转。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连草不在,不能欣赏接下来的好戏。
他停下转动的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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