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元(2)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她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停止流动了。

往日萧珩最是厌恶她的靠近,今日不知为何他忍不住一步步逼近她,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清她一根根长长的羽睫,此时此刻轻轻颤抖,犹如蝴蝶振翅。

既然怕他,为何耍他?

“何时心悦晋王?”

明明是询问,可他声音低沉,听起来反而像是质问。

他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那灼灼的眼神仿佛要盯出一个洞,庾檀怜只觉头皮发麻,她不敢抬头,害怕对上他的目光,那头低得都快埋入胸口了。

鼻尖萦绕的龙涎香熏得她几欲作呕,脑海一片混沌,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檀口微启,却是久久地说不出一个字。

晚风拂过,将她的广袖和他的袖子吹在一起,恍若两只缠绵嬉戏的鸟儿。

萧珩身子前倾,气息贴着她的耳尖掠过,带动她耳后的碎发轻轻颤动,拂过颈后引起一阵痒意,“孤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他用了太子的自称,庾檀怜心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只能开口干巴巴地说道:“……臣女今夜对晋王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萧珩哼出一声冷笑,显然不信,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伸出手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滑腻的触感令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你敢再说一遍么?”

庾檀怜抬眼撞入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满是探究与不屑,像极前世,他总是用这种眼神打量她,只因她是庾氏女,他厌恶庾氏女。

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细节,此时此刻如此鲜明清晰。

他的指尖冰凉,可落在她肌肤上带来滚烫的热意,所幸那力度不大,她稍稍偏头,便错开他的掌控。

庾檀怜忍着心惊肉跳后退一步,向他盈盈一拜,终于找回自己的声线:“无论殿下怎么问,臣女还是那句话。夜色已深,若是殿下无事,臣女先行告退了。”

见她双目盈满泪水,欲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转,里面有不符合她年龄的悲戚与哀痛,情绪如同他以前见过的老宫女。

萧珩心口骤然紧缩疼痛,几乎喘不上气,他素来强身健体,更无心疾,不知为何竟会如此?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待他回神,眼前之人早已逃跑似的离开了。

庾檀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的目光移到地上,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平日里她就喜欢使这些小手段,故意在他跟前掉落东西,而后便有机会来寻他。

往常他从来视而不见,今日不知怎的,萧珩目光一暗,鬼使神差地捡起那块玉,半个手掌大小的白玉,上头刻了个“怜”字,细腻温润的质感,像极了它的主人。

……

庾檀怜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含章殿,待关上门后,她才坐下松了口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日里萧珩厌恶她的靠近,每每都会被他赶走,今夜他怎的……难不成跟她一样也回来了?

不过他那副神色并非前世的模样,想来是她多虑了。

怀揣着心事,沐浴过后她仍是迟迟无法入睡,整夜翻来覆去,竟直挺挺躺到天光大亮。

采薇和一众宫婢进来时,瞧见女郎双目赤红,面容苍白的模样不由吃惊。

庾檀怜只道无碍,随她们伺候自己梳洗打扮,而后令她们收拾东西,待姑母回来后告别回府。

辰时三刻,庾贵妃摆驾回宫,年逾四十的她仍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皆是气派。

见到庾檀怜,眉眼间化开温柔的笑意,随和地牵起侄女的手,坐在一起:“这是怎的了?看看这小脸憔悴的。”

庾檀怜反握住姑母的手,温热的掌心令她感动亲人在世的美好。

前世泰昌帝驾崩之夜,姑母随之逝世,那时候萧珩以宫变保护她为由,将她留在东宫,她不知外面情况,后来听说姑母殉情而亡,随泰昌帝而去。

她怔怔看着姑母神采奕奕的模样,不敢想象姑母会用情至深如此,随泰昌帝而去么?

庾贵妃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安抚地问道:“为了昨夜之事?”

“你这孩子,改主意也不同我说,明明之前还嚷嚷着要嫁给太子,昨夜怎的指了晋王?”

“觉得被晋王拒绝落了面子,郁郁寡欢?”

庾檀怜靠在姑母身上,轻轻摇头:“我昨夜那样,是为了让大家知晓,我不再喜欢太子了。”

庾贵妃摆正侄女的身子,惊讶不比昨夜少:“你不喜欢太子了?”

庾檀怜用力点头:“不喜欢了,再也不喜欢了!”

看着少女双眸露出的纯真,庾贵妃想起年轻的自己,不由失笑:“不喜欢就不喜欢罢。入宫也不是什么好事,姑母之前想劝你,怕你难过就没说,如今想通了也好。”

她轻轻捏了捏庾檀怜的脸蛋:“我们阿怜长得比姑母年轻的时候还美,不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红霞飞上庾檀怜双颊,她才想起正事:“姑母,今日我便搬回府去。以后您想见我,再召我入宫罢。”

划清界限,绝不拖泥带水,很有庾氏风范。

庾贵妃明白侄女的想法,赞同地点点头:“姑母差人送你回去。”

姑侄俩正依依惜别,有两人入殿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扫视一眼,一人是姑母的心腹宫婢银钏,一人是每日来为姑母请平安脉的御医陈仲礼。

陈仲礼只说一切如常,庾檀怜想起一事,伸出手道:“陈太医也帮我瞧瞧。”

“看看我是否不孕不育?”

前世她嫁给萧珩多年,迟迟无子,想起周姒烟那些挑衅的话语,到底是她未婚前不能生育,还是成亲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上辈子未婚之前她没有看过这方面,想来自己生龙活虎定是康健的,直到婚后一直无子才寻太医吃下各种补药,补药是每日一碗一碗地喝,可那肚子就是毫无动静。

中宫无所出,她眼睁睁看着萧珩抬了一批又一批新人入宫,心里的苦涩如同喝下的一碗碗补药。

陈仲礼看向庾贵妃:“这……”

庾贵妃将丝帕覆在庾檀怜手腕处,一个眼神示意,陈仲礼立即上前望闻问切。

许久之后,心中已有答案,他恭敬回道:“小娘子除了休息不好有点体虚外,并无大碍。”

“孕育子嗣,自然也不成问题。”

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自胸腔升起,庾檀怜只觉心脏冰冷发麻,果真是婚后出了问题?

是谁不想让她生出孩子?

萧珩么?

因为她是庾氏女,他厌恶庾氏女,所以不愿意让她生出孩子?

周姒烟的话言犹在耳:“只因当年陛下许诺我,他的第一个孩子必然由我所出!”

又为了周姒烟的承诺,不能让她生出孩子?

既如此,当初为何娶她?

她咬着唇,强忍着从前世汹涌而来的酸楚和委屈,努力不让自己落泪。

庾贵妃察觉到阿怜的异常,挥手令二人退下,陈仲礼是她的人,无需提醒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抬手擦了擦少女眼尾克制不住流下的泪珠,有些不解:“为何要看子嗣?”

庾檀怜缓了缓情绪,斟酌措辞:“姑母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怕有人害我而不自知。”

庾贵妃闻言脸色微变,唤来银钏,耳语几句,银钏匆匆出门。不多时,领了个面生的宫女进来。

“她是桑太医的孙女桑榆,当初桑家卷入党争,桑太医托我保下他的孙女。虽沦落为奴,但好歹保住性命。”

庾贵妃温声介绍,招手示意桑榆上前:“我且问你,可愿出宫?”

庾檀怜打量近前的女子,清雅如莲,面容和善。

桑榆伏首跪地,行叩拜大礼:“娘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奴婢愿意出宫。”

“如此甚好。”

庾贵妃扶起桑榆,郑重其事道:“当初你祖父托我救你,如今我托你佑护我的侄女,你可否做到?”

“奴婢愿追随庾二娘。”

桑榆欲要下跪,这回是庾檀怜挽住她的手臂,眉眼盈盈:“唤我阿怜就好。”

庾贵妃满意地颔首,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桑榆自幼随祖父学医,有她在,我很安心。”

她此生无子,阿怜又长得像她,早已将阿怜当作亲生女儿来养,只盼阿怜能好好的。

……

马车辘辘驶出皇宫,在闹市街头停下。

在上元节之前,庾檀怜闹着要嫁给太子,父亲庾光百般阻挠千般不许,大吵一架后她说不用父亲多管!进宫求姑母做主。

昨夜她指了晋王,又被晋王拒婚,宫宴父亲也是在场的,宴散后他没有找她谈话,恐怕对她很是失望。

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想着去珍宝阁买个父亲喜欢的东西回家赔罪。

她是珍宝阁的常客,掌柜向来亲自接待,一见到立马笑脸相迎:“女郎今日想买什么?”

庾檀怜站在柜台前,摆着的金墨映入眼帘,双目酸胀不已,很快漫上一层水雾。

金墨华贵,一笔一画写出的字闪着金光,墨痕纹路变化多端,熠熠生辉,大气典雅。

她曾一掷千金购下送予太子,可从未见太子用过。

开始她以为太子舍不得用,只是没过多久,她在御花园看到周姒烟拿着金墨同其他宫女谈笑风生,道是太子送的。

还有陶瓷、书画、玉石……那些她送给太子的东西,大半都到了周姒烟手中。

此时,周姒烟还未成为泰昌帝的妃嫔,不过东宫一个小小奴婢。

用她的钱,养他的宫婢?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跟前失仪,不顾规矩质问:“为什么送给周姒烟?”

“既然送给孤,孤愿意给谁就给谁。”太子淡漠疏离的脸上浮起冷笑,寒声反问:“想要当太子妃,你如此善妒,你配吗?”

她忍着满腹委屈落荒而逃,从那以后,努力大度宽容,努力贤良淑德,只为换来太子一眼。

面具戴上,就是十多年,始终没将他那颗冰冷的心捂热,还搭了自己一条命。

强扭的瓜不甜,自欺欺人,最终也自食其果。

掌柜的见她将柜台上放着的宣纸攥皱了,疑惑地问道:“……女郎?”

庾檀怜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向掌柜的道歉,她目光扫过架子:“之前我记得此处有方砚台,怎么不见了?”

掌柜的“哦”了一声,指着门口不远处站着的一名男子:“你来之前被那位郎君买走了。”

她顺着望过去,只见一个挺直如松的背影,瞧着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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