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朕头顶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张大人依言认真看了看。
“没有。”
谢微心道:只有我自己看得到?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谢微下意识往树后躲了一躲。
尹汉宁抱着胳膊看他,差点被这反应逗笑:“登基三年了,您不会还没见过宫里的娘娘吧?”
谢微无奈地看向他,我有机会吗?
尹汉宁再仔细一听,这声音越传越近,隐隐有下一刻就打个照面的感觉。他赶忙一拱手,这就要告辞:“这回臣真的是外男了。”
皇帝则领着张宜二人站在树下,表情有些视死如归,身形亦僵硬许多。
小福子非常配合,他也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
没过多久,几个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娘娘就说笑着走了过来,一个个眉目如画、顾盼生姿,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同时,也与太后娘娘本人一等一地相似。
领头的娘娘第一个注意到了树下的谢微,她悄悄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年轻男人相貌倒是不俗,就是看上去病恹恹的,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奇怪的是,不知为何看自己的眼神带了些许嫌弃。
她便偷偷在另一个妃子耳朵边嘟囔:“这小病秧子,长得真俊。”
另一个妃子回她:“就是瞧着脾气不好,而且瘦了吧唧的,八成有肺痨呢,姐姐少招惹吧。”
“不看白不看。”
“姐姐说的对。”
耳朵恰好十分灵便的谢微:......
那娘娘便大着胆子开口了:“前头的是哪位皇亲国戚?瞧着面熟......”
“说不准咱们在前世见过呢。”另一个妃子胆子显然更大。
眼前的一帮妃子掩口而笑。
张宜看向谢微。
谢微摇摇头,不要跟她们计较。
小福子缩着肩,想到是时候为主子出头了,立马一挥拂尘,摆出了此生最大的架子,抬高了嗓门道:“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几个侍女一听这分外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看清原来男人身边的是福总管,赶忙拉着自家主子跪下,方才还活跃大胆的几个妃子立马大惊失色,脸色刷一下子,变得比凤仪宫病重的皇后还白。
谢微叹了口气。朕不在,看把这帮人闲的。看来皇后的病,该好了。
地上一下子跪倒一大片,谢微沉默着,偷偷观察她们头顶的数字。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娇生惯养的跪不住了,隐隐有支撑不住的样子,他便道:“都起来吧。”
面前的如花美眷,一个都不认识,但谢微总能从对方脸上看出太后的影子,看得谢微这叫一个心如止水。
但自己病了三年,愣是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们守活寡了三年,谢微心里属实过意不去。他道:“赐各宫嫔妃每人十斛珍珠、二十匹绸缎、五百两银子,再命内务府采买些上好的红糖,分发下去。”
说罢,谢微偷偷观察着嫔妃们头顶的数字,有的上浮了1、2,有的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送礼还是有用的,只不过作用没那么大,这些嫔妃们的数字充其量只是徘徊在60-70之间。
赏完东西,谢微负手离开。
他正沉思,就听见张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飘飘的。
“......陛下真是怜香惜玉。”
小福子巴巴地瞅了一下张宜,心想:张大人这话,怎么带了一点儿腊八蒜的味道?
谢微哪知道怎么怜香惜玉,只记得小时候,宫里总有人一箱一箱地抬进来这些。他喜欢吃甜的,就以为别人也喜欢。
他一向迟钝,没反应过来,就回了个:“还行。”
小福子悄悄看了一眼张大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暗了些。
许久之后,谢微才猛地一回头,意识到空气中哪里不太对劲,赶紧问:“张卿有喜欢的东西吗?”
面具遮着张宜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谢微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张卿神色如常,回答十分简洁利索:“没有。”
谢微又瞥了一眼他头顶,问:“宝刀、佩剑,或是新的官服?”
张宜摇摇头。
男人还能喜欢什么?谢微在心中列了一列:车马、玉器、美酒、美食、美人......美人不行,绝对不行。
“官靴、匕首,或是......”
尹汉宁不知何时,从御书房里钻了出来,此刻正倚着门框,看戏一般瞧着君臣二人:“这么早就发年礼?陛下怎么不问臣喜欢什么?”
谢微问不出来,只得略有些颓唐地迈步进了书房:“......你那么有钱,自己买去。”
刚坐下,就见尹汉宁在下边翘起个二郎腿,大咧咧道:“臣看过了,入宫名册内,的确没有楚王的名字。”
谢微低头,沉默不语。
又听张宜在背后缓缓开口:“......楚王早年在军中任职,认识一些宫内值守的将士并不稀奇,他又是陛下的皇弟,十分尊贵,若想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娘娘,不支会一声也说得过去。可既然有外男在,入宫名册上不该没有记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位殿下的手不免伸得太长了了些。”尹汉宁总结。
谢微在心里估算时间,回头对张宜道:“别人我不放心,你去瞧一眼凤仪宫,看看皇后这会儿在做什么。”
张宜直到用过晚膳,才回到皇帝身边。
此时,尹汉宁早已出宫,小福子则去内务府置办明日的先帝祭奠大典,忙得不可开交。
张宜踏入殿中,看向正在批阅奏折的、形单影只的皇帝。
夜灯昏黄,谢微许久没体会过夜间理政的感觉,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张宜为他奉上一盏热茶,温热,正好入口。
张侍卫长在心里想:你久病初愈,不宜过度劳累。
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
谢微刚看完一本奏折,有人劝他早日举办选秀、绵延皇嗣。皇帝心想,这真是狗屁不通。他正打算干点别的舒缓一下眼睛,就瞧见张宜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烛火摇曳,屋内静谧,竟将他向来仿佛一潭死水的双眸映衬得多了一丝柔情的意味。
“你回来了。”
谢微看着侍卫被遮住的半张脸,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实在养眼。
“回陛下,微臣在皇后娘娘宫内潜伏......”
“别跪,站着说。”
张宜顿了顿,只得起身回禀:“凤仪宫内并无异常。但,内院深处有一间小屋,十分隐秘,屋内设有侧面一整墙的书画典籍,一张木桌一张木椅,还有......还有一块牌位。”
“牌位?”
“是,臣看不清上面的字。”
“继续说。”
“房内干净无比,并无灰尘。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想必有人经常前来祭拜。”
他这话说的十分含蓄,谢微在心中冷笑一声,能让皇后在宫内单独开一个房间祭拜的人,想必格外重要,可既然格外重要,为何不公开祭拜?
他将手上捏了许久的“绵延皇嗣”奏折一扔,夜已深了,再看奏折,容易折寿。
张宜再也没出声。
宫内大道宽敞,四处都点着灯,虽说不算阴暗,但也难免有些寂寥的意味。
君臣二人一路走,一路沉默。
很久之后,谢微忍不住打破寂静:“张宜。”
“臣在。”
“你见过皇后病愈的样子,对不对。”
“许多年前,确有一面之缘。”
“皇后比我大四岁。他是许太师的孙儿,自幼才华横溢,先帝十分欣赏,命他做太子皇兄的伴读。”
谢微的目光远远地落在宫殿房檐上,回忆起往事,总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皇后那双眼睛,长得跟他爷爷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许老太师总打我手板子,后来,他儿子又爱罚我抄书。但我好歹是皇子,不能过于苛责,所以那时侯,小福子不光替我抄书,还替我挨打,每天都哭得眼睛通红,特别惨。”
(远在内务府的福大总管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旁的值守太监吓了一跳:“福公公,您着凉了?快快,把这碗参汤用了先,您可不能生病啊。”
福大总管接过参汤,一饮而尽,心想:为我家陛下当差就是好,还有夜宵主动送上门。)
“还好他格外皮糙肉厚。”
谢微感慨。那时候他心虚不已,一日三餐中所有的鸡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进了小福子的肚子。
张宜点头:“臣那时刚做陛下的侍卫,自然记得。”
“大婚那夜,我挑开皇后的红盖头,看见那双跟许太师一模一样的眼睛,差点没背过气去。”谢微又笑了一笑,“谁都不知道,我做噩梦梦见的那双眼睛,就长他这样。许家的祖孙三代,就是老天爷放下来折磨我的。”
我知道。张宜悄悄地看他眸中亮起来的光,在沉默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心口略有一些酸涩。
“皇后娘娘气质温润,又是文官清流出身,陛下应当好好珍惜。”
谢微一愣,话题是怎么拐到这地方的?
大婚当日,皇帝一看到那双眼睛,顿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教习姑姑教的东西也忘了个一干二净。皇后也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坐在床边,眼神如一潭死水,双颊隐约有泪痕。
谢微独自把红烛一剪,酒劲一上来,抱着被子就睡。
皇后大哥后来如何了,谢微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宫里不会缺他吃穿,就算奢靡度日也无妨。
三年未见。谢微想,就算此时皇后早已逃出宫外,他也只会说跑得好。
张宜想了想,又在皇帝心头加上一把火:“若帝后和睦,也是一件美事,无论是对前朝,还是对民间,都好。”
好个头。谢微闷闷地想,你是木头人吗?你就巴不得我赶紧和别人双宿双飞,便没工夫去打搅你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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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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