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情

先帝忌日,文武百官前来祭拜。

我朝太/祖皇帝曾做表率,其父忌日时,在太庙之中长跪一日,不吃不喝,以彰孝表。

传到谢微这一朝,这条规矩已被某个前辈编写进律法,作为皇帝,他得将这条规矩延续下去。

谢微昨天思考人生到后半夜,今晨起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差点昏过去,用凉水洗了半天脸,才重振精神。

好巧不巧,竟在太庙见到了称病不起的皇后。

皇后依然一副恹恹的模样,惨白的小脸儿,苍白的唇色,见了陛下,也只是被搀扶着勉强行了个礼。

谢微问:“怎么出宫了,天气这般冷,冻着你怎么办?”

皇后眨巴着一对秋水眸,看得谢微有些心梗,他咳了一咳,声音微弱:“......无妨。”

说是无妨,等文官念完又臭又长的悼词后,皇后还是身形一歪,差点在百官面前倒过去,幸亏谢微扶了一把。

皇后顺着靠了过来,在外人眼中,两人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谢微小声问:“回宫休息,好不好?”

皇后还没回答,就先咳了好几咳,脸色愈发苍白。小福子有眼力见,赶紧喊了几个宫人,一同扶着皇后下去。

对病鸡似的表面老婆倒是宽容,皇帝自己一口气直接跪到夜里。他一早就遣散了百官,独自饿的前胸贴后背,抬头望着桌案上的贡品,怎么看怎么勾人。

下一刻,张宜神不知鬼不觉地跪在皇后该跪的蒲团上,从怀里掏出来半个馅饼,默默递给谢微。

谢微紧紧盯着这热气腾腾的饼子,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先帝要是托梦来骂我不孝,那就亏了,我可不想搭理他。

不过,瞧见张宜头顶那比其他人都要高的数字:一百零一,谢微心里如沐春风,就算是快饿背过气了,心里也舒坦许多,这可是目前为止最高的数字。

他再偷偷打量一会儿张宜,在心中无限畅想这张面具下面的脸。

张宜长什么样?他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他能不能多说点话给我听?他为什么一直沉默......

想着想着,他看了一眼张宜跪着的蒲团,盯着上面绣的凤凰,笑了。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让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跪在这里。而不是偷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有一位不知何时驾到的大损人,目光在君臣二人身上看了好几圈,忍俊不禁地开口破坏氛围:“陛下,就算您跟先帝有深仇大恨,也不能在他牌位前笑成这副德行吧?”

被抓包的谢微:......

“你话真多。”

尹汉宁个性狂妄,没外人在,压根不顾祖宗礼法。他找个又大又软的蒲团一屁股坐下,支着头扫了一眼谢微略显消瘦的脸颊,还有他乌青的眼圈。

“陛下,您跟张大人亲密夜聊到几更啊?”

谢微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在张宜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他只觉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之外,头昏脑涨,肚子里连口水都没有,真是山穷水尽。

“夜深了,喊御膳房开火,又要被太后说教。”谢微对此有些头疼。

尹汉宁灵机一动:“微臣府上正巧请了几位扬州的师傅,也碰巧,微臣还收了几幅古画,素日听闻陛下喜欢前朝大家左韫先生的画,一向对此颇有钻研。今日并不算晚,陛下屈尊来臣府上一观,再回宫也不迟。”

“甚好。”谢微顺着台阶走下来:“那就去你府上瞧一眼。”

将要出宫门去,却瞧见小福子领着一辆十分奢靡高大的镀金车轿,前有八匹红头骏马,就连缰绳都镶了金线,车轮也垫了厚厚的一层玄铁,不用看内里装饰,都能断出,这是一辆分外豪华的马车。

谢微站在马车前,看着地上早已跪好等着被当台阶踩的宫人,突然觉得十分不适。

“朕非得坐这个吗?”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呀。”小福子还亲眼见过太后与楚王的车轿,比眼前这个奢靡多了,排场也摆得十足,整条花街的十里风光都能被压下去。

谢微怎么看怎么不舒坦。他还是喜欢那辆做王爷时常乘的马车,是太子皇兄在他封王时所赠,虽然不宽敞,但至少很低调,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瞧出来他的身份,自由很多。

为了低调行事,他特地换了一套素净衣裳,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得出他:“若是去犒劳三军将士,穿的珠光宝气就算了。去一趟汉宁的静园还摆阔,他又要笑话朕了。”

尹汉宁在他身后拱了拱手,笑眯眯的:“微臣岂敢。”

“朕做王爷时的马车呢?不会被人砍掉烧柴火去了吧。”谢微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再趁着夜色偷偷端详一番张宜,嗯,他穿黑衣裳的也挺好看。

“张大人您看,还是咱们陛下念旧。”小福子满脸堆笑。

谢微此时,略有一些不要脸地认为,自己是个节俭的人物,就算做了皇帝,也并不铺张浪费,这般会过日子,又这般念旧情,一看就是非常重情重义的良人。不晓得这么好的良人,能不能在张宜那边讨到一点好话。

他就一直盯着张宜的眼睛看,十分期待他接下来会讲些什么。

张宜本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地板砖,好似原地宕机,并未分心,抬头一下突然接收到谢微的目光,略微一愣,迅速回应一句:“陛下真节俭。”

谢微很满意。

“和皇后娘娘很合。”

谢微刚扬上去的嘴角僵硬地冷在脸上。

尹汉宁背对着皇帝幸灾乐祸,笑得差点一头栽进路旁的花坛里。

谢微耳朵好使,自然注意到他。要是小福子半炷香之内没把朕的马车赶过来,老子今天就骑着尹汉宁出宫。

直到坐在自己心心念念的马车上,谢微依然板着脸。

因为张大人要保护陛下安危,坚持坐在赶马车的位置上,也好随时观察周边动静。小福子以保护张大人为由,与张宜搭伴坐在了外头。

马车里,谢微一抬眼就能瞧见尹汉宁。而他最想看到的张宜,却在外面吹风。

谢微再次对上尹汉宁那双贱嗖嗖的眼睛,顿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尹大人找了个机会凑到皇帝身旁,压低声音:“陛下看上去这般失望,您是不是......想让张大人进来坐?”

谢微嘴出奇的硬:“没有。”

“真的?”

“真的。”

尹汉宁突然坏笑一下,高声大喊:“张宜张大人,陛下说他不......”

谢微立刻按住他作乱的嘴。

深秋季节,一天没进食,此时此刻冒了半个脑门的汗,谢微将他的脑瓜重重抵在马车壁上,与他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二人沉默着对峙。

谢微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

尹汉宁胆大包天,全京城都知道,当初刚做官就敢上奏劝先帝不要轻信炼丹的假道士。要知道,曾经劝过此事的臣子们,贬的贬,罢的罢,没一个好下场。

谢微当时一听,已经在府上哀悼了。他兴致勃勃地备好了纸钱,题好了挽联挽幛,扎好了纸人纸马,甚至还联络上了京城风评最好的凶肆,预定了价最高的哭灵服务,务必要风风光光地送他的损友尹汉宁上路。

正雀跃地扎着纸人,就见尹汉宁本人晃进自己王府,他进宫一趟,只挨了先帝一顿臭骂,居然什么体罚也没领到,简直是个奇迹。

“......你想怎么样?”

尹汉宁的眼中情绪复杂,更多的是调侃,发觉钳制住自己的手缓缓松开,他眨了眨眼,有些轻佻地开口:“原来陛下当初坚决不娶妻,也不纳妾,是因为......对救命恩人,有异心。”

一开始,谢微只是觉得张宜很勇敢。

他十二岁时养在皇后膝下,并非皇后亲生,自然不受待见。先帝大寿之时,整个皇城都为之欢庆。不受待见的二皇子谢微刚出宴会,还要去佛堂抄经书,抄得四肢酸痛,困得回宫一倒就睡。宫内突然走水,竟没一个宫人注意到。

火苗马上就燎到谢微身上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只觉四肢十分僵硬使不上力,头脑也愈发昏沉,眼看着活不成了,却见一个未曾谋面的小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背着他就往外跑。

谢微那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这小侍卫慌张的声音:“谢微,你不准死!”

火光冲天,四处浓烟,房梁轰隆一声砸在两人的眼前,压在小侍卫的腿上,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两人身上衣物都被大火点燃,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情况危急,值守的宫人总算发现走水了。

混乱之中,谢微依稀听见小福子的哭喊声,他还没看清这侍卫的脸,一根柱子就冲着二人面门砸了过来......

剩下的事一概不清楚,等谢微在床上醒过来,面前只坐着当时的太后。

太后多么心疼,二皇孙早年没了母妃,皇帝夫妻一点也不喜欢他,就算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两人也没来看过他,实在令人心寒。

“皇祖母......”谢微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拽着太后的袖口不放。

太后泪珠垂下来:“孩子,你想要什么,哀家都依你。”

谢微望着太后,感觉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烧伤的地方又疼又痒,双腿毫无知觉,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站起来。

“皇祖母......我要那个救我的小侍卫。”

回想到此,谢微的目光投向车门,一阵小风恰好吹来,马车外的侍卫背影直挺。

尹汉宁叹了口气:“陛下真是情深义重。”

“问这个做什么。”谢微有些疑惑:“又想给我找麻烦?你要是太闲,就称病在家修修书、写写字,再不行就找一群说书的,给你那俩旧亲戚编谣言散播一下,让朕心情舒畅一点。”

尹汉宁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活像被千年狐狸精附身的那个什么,贴在谢微的耳朵边,小声问:“公子需要情蛊吗?五十文,贫道保准,明天您的心上人就会疯狂爱上你。”

谢微揉了揉眉心,实在无力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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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觉醒特异功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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